“是何人寻老夫?”一声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吴婶和芳草应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容清癯,发须皆白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
“阁下可是肃斋先生?”吴婶看着向她们走进的老者,行了个礼。
“你们是?”老者轻抚胡须,眯着眼睛在脑中搜寻眼前妇人的面孔,却未有所获。
这老者正是肃斋先生戴思恭,字原礼。
他本是诸暨马剑镇马剑村人,自幼聪颖好学,师从国朝圣医朱丹溪,尽得其真传。学成之后便在江南一带行医,颇有盛名。
上年冬天朱元璋生了病,宫中御医轮番诊治却久久不能去除病根,这时有人推荐了戴思恭,说他不但是朱丹溪的高徒,甚至还青出于蓝。于是朱元璋下诏把他找来,结果他不负众望几副药下去就将朱元璋治愈。
朱元璋大喜之下召见他,问他为什么自己的病宫中的御医医治了那么久见效甚微,而他几副简单的药就能立马药到病除,是不是那些御医都是尸位素餐之辈?
戴思恭告诉他,御医们没问题,只是他们出于种种考虑开的药都是稳妥为上,导致药力不足所以见效慢!
由此朱元璋打消了惩罚那些御医的念头,他不但非常满意戴思恭的医术,更欣赏他的人品,于是亲自下令封他为正八品御医,授迪功郎。
这次返乡乃是任职前皇帝特准,让他回乡省亲祭祖。
他怕沿途被慕名者叨扰,特意轻车简从悄悄的一路南行,可没想到昨天才刚到周庄的千金堂,今天一大早就被人寻了上门。
“这位大婶,我确实想不出我们在哪儿见过!”知道吴婶刚才谎称是自己旧识,他也没生气。
“肃斋先生,刚才情急谎称是故人只为求得一见,还请莫要见怪!”吴婶带着芳草郑重的道歉,言语诚恳。
“无妨,你们到底何事要见我?”虽然嘴上说不怪,可戴原礼还是隐隐透露出些许不快。
“先生,我们是周庄沈府的人,只因家中有位小主人突发急症,想请您屈尊前去瞧瞧!”吴婶心急,话说得又急又快。
周庄沈家?
戴原礼心中顿时了然:哪怕自己再低调,可毕竟是来到了别人的地盘,别人怎么可能有不知道的道理。
“你沈家富甲一方,家中自然会有相熟的大夫,为何会来千金堂找我?”这戴思恭医术有成之后一直在江南一带行医,自然是见过无数的乡绅富户,达官贵人。
他知道这些大户人家基本上都会习惯请医术人品过硬的固定大夫给自家人看病,除非疑难杂症否则很少会去请不熟的大夫。
一来长期给他们看病会更容易掌握他们的身体病情;二来大户人家几乎都难免会有些私宅里的腌臜事,信得过的大夫才不会轻易把自家事透露出去!
“一来仰慕先生大名,二来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的难处……”吴婶看了看四周,却不再往下说。
时辰还早,千金堂除了他们也没有别人,见吴婶这么欲言又止的样子,戴原礼如何不知吴婶所求之事有可能牵扯到了沈家内务。
“你们家这位小主人是何病症?”
见戴御医有些意动的样子,芳草连忙上前:“昨天不小心落了水,但睡前都是好好的,谁知今早一起来就热得厉害,全身大汗,人都有些糊涂了!”
吴婶听芳草这么一说,这才明白过来昨天金哥儿落过水,不由得狠狠瞪了芳草一眼。
“如此说来应该是外邪入侵,风热表证,疏散退热即可……”戴原礼听芳草这么一说,心中大致有了个方向。
“还请肃斋先生移步,随我去看看吧!”吴婶来不及责怪芳草,见戴御医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连忙催请。
“这只是小毛病,你们随便找个大夫都能看,我就没必要去了!”若真是疑难杂症他可能还会心动,可如今只是小毛病,又可能牵涉到沈家内院的事情,他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芳草本来以为御医已经意动谁知却突然说出这话,一下傻了眼。
“戴御医,求求你去看看吧!”芳草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我们小少爷刚刚失了母亲,父亲又不在身边,一个人被孤零零的丢到道观中自生自灭,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啊!”
说着说着,芳草的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
原来如此……戴思恭听了个明白。虽然并不知道具体细节,可也大概了解了病人的身份。
“这样吧,我给你开个方子,你抓了药回去给他煎服,我保证三天就能好!”医者仁心,见芳草这样他不由得开始同情。
芳草只是个不经事的小丫头,哪里知道能让御医开出方子来已经是很难得了,她固执的认为只有求到戴思恭亲自去给小少爷看病,才是真正的万无一失。
“戴御医,我这里有银票,一百两……求求你去看看我们家小少爷吧……”说着她就不管不顾的掏出管家给她的银票,生生的举到头顶,怕戴思恭嫌少还哀声求道:“要是不够,我回头再去求管家,只要你愿意去给小少爷瞧病,我做什么都愿意!”
芳草鲁莽的举动吓了吴婶一跳,她正准备上前拉住芳草时,却无意中瞥见戴御医皱了皱眉,轻吁出一口气。
于是她生生止住了想要拉起芳草的冲动,反而一下上前和芳草跪到了一起:“肃斋先生,金哥儿虽是沈家子孙,可并不受宠,如今幸得先生路过此地,还请先生结个善缘,去给他瞧瞧吧!”
这戴思恭虽说是个医者仁心的善者,可偏偏是个脾气执拗的顺毛驴。
若只是芳草哀求他可能会一时心软就答应下来,可再加上吴婶这么一跪,他瞬间觉得自己好像被这两人道德绑架了一般,心生怨气:“说了不去就不去,你们再跪也没用!”
话说完竟一拂袖转身就要离开。
吴婶一见情形心中大叫不好,连忙追上前拦住了戴思恭的去路:“是我不好,不该如此逼迫先生,可我们也是走投无路才这样的,还希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
戴思恭冷冷的望着吴婶,脸上再没有一点神色,不动也不说话。
吴婶瞬间感觉好像一盆冰水浇了个透心凉,觉得今天做了个蠢事。
“御医爷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您千万别生气……”芳草泪眼汪汪的抬起头望着戴思恭,看上去可怜至极。
戴思恭冰冷的脸一下松弛下来,行医这么多年他面对过无数的生老病死,也算得上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偏偏面对着这个瘦瘦巴巴的小姑娘狠不下心来。
见戴御医的态度好像软和了一些,吴婶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个用丝绸手绢叠成的小包。
只见她虔诚的将手绢放在手心,一层一层的慢慢打开来。
手绢虽是上等丝绸裁制,可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了,银丝绸缎的手绢边上用黄色的绣线细细锁着边,等手绢打开的时候众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手绢的一角绣着一块狰狞突兀的岩石,岩石底下是一片轻轻拍打着浪花的大海,栩栩如生仿佛都能听到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不过精致的绣工还不是大家惊叹的原因,手绢中那颗突然出现的珍珠才是让大家忽然集体失声的理由。
珍珠只有一个小拇指头左右大,晶莹圆润,最令人称奇的是它竟然通体粉红,表面不时流动着一股淡淡的光晕,此刻放在手绢的正中央,就好像辽阔无垠的大海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正静静播洒着柔和的光辉……
“太美了……”芳草不知道用什么词汇才能形容她看到的这一幕。
女孩家的手绢她也见过无数,清雅些的会绣上茉莉兰草,富贵些的也只绣些牡丹芍药,可她从未见过在一方手绢上绣大海的,再配上这颗珠子,好看得她眼睛都不愿眨一下。
芳草不知道的是,如果沈平金此时见到了这颗珍珠,一定会惊讶得跳起来,因为这颗珠子和他曾经拥有的那颗蓝色珍珠神韵如此相似……
“这是……”戴思恭第一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肃斋先生,这是我身上最珍贵的东西了,只希望您能去给金哥儿瞧瞧病,我将它赠与先生!”吴婶神色中虽没有不舍,却是透露着一股浓浓的哀伤。
戴思恭没有直接应下,犹豫了一会才反问道:“这东西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这是我以前的主子赏给我的,金哥儿是她留下的血脉,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戴思恭终于动容了,轻轻叹了一口气:“快将它收起来吧,我随你走一趟便是!”
吴婶大喜,毫不犹豫的迅速将珠子包回原样,拿着就要递给戴思恭,谁知却被他挡了回来。
“你能拿出这珠子来说明我们有缘,还是将它好好收着吧,没事千万别让它再给旁人看见了!”戴御医知道这珠子虽不大,可要是放在一般人家也能当个传家宝,可吴婶能毫不犹豫的拿出来,可见她心中更重要的是那个正在生病的小主子。
见戴御医不收珠子也愿意去给金哥儿瞧病,吴婶一下松了口气,连忙将珠子收了起来。
这珠子对她来说意义非凡,就算再怎么穷困都不会拿出来变卖的,今日为了能打动戴御医将它拿出来也是迫不得已。
“肃斋先生,那我们赶紧走吧……”吴婶心心念的是正在生病的金哥儿。
戴思恭也知道事有轻重,连忙叫来自己的小徒弟背上医箱,跟着吴婶和芳草就上了沈府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