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敲响的时候,小岱正坐在重华殿里翻阅着经书,重玄则带着其他的道姑去了后殿。过婷凑到小岱跟前,伸过头看了看小岱手里的经书,又将头伸了回去,绞着手里的帕子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旁边同样拿着经书的过尚贤看着过婷来来回回的走着,转得他头都有些晕,卷起经书敲了一下过婷。
“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转来转去的怎么没有一点大家闺秀该有的沉稳?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祖母太过于宠你了,教习姑姑定是舍不得打骂,与别的名媛淑女一比相形见绌,我都替你丢人。要是以后你父亲给你娶回来一个严苛的继母,再给你生一个得宠的弟弟,到时候你六亲无靠看你怎么办!一个女子,该有的修养你有几样?女工拿不出手,琴棋书画更别提了,也就是识得几个字罢了。要是进了宫的话,拿什么去争宠?总不能见一个打一个把别人打怕了吧?”
过婷的母亲已经去世五年了,家里人曾经不止一次劝过她父亲续弦,有段时间媒人都快把门槛儿给踩烂了,过家大少爷竟然几个字就给堵了回去。孙子辈中嫡亲的只有过婷一个,平时训斥都舍不得一句,也只有过尚贤敢惹这个捧在手心里都怕受了惊的小祖宗。
“你是说父亲续弦?你自己去问问他要是续弦恐怕也得过了大选,到时候就算我不是待在皇宫也说不定在某个侯府,就算有了继母幼弟又能奈我几何?恐怕是小叔叔要每天挨祖母的训斥,让你赶紧带个小婶婶回去了。”
说到小婶婶,过尚贤突然想起母亲的话,瞥了一眼仍在专心看书的孟小岱,心里突然有一种归属感,也许他一直寻觅的便是这种安静得让人舒心的女子。孟小岱微微低着头,垂下来的发丝正好遮住眉眼,身边的青鸾瑶光站在旁边细心得替她赶着蚊虫。深山中树木花草众多,原本以为在这庵堂里有香熏着不会有什么蚊虫,没想到恰恰相反。
过婷蹑手蹑脚地走到看着孟小岱发呆的过尚贤跟前,在他耳边缓缓地吹着气,过尚贤拿起经书往耳边一打,正好打在过婷的脸上。随后,过尚贤转过头看着捂着脸小嘴撅着的过婷,冷笑了一下。
“这山里的蚊蝇就是讨人厌是吧?别怕,小叔叔替你打了,也不知道你的丫头去哪儿了,不过放心有小叔叔在不会让你被咬一下的。”
过婷赌气的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汤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凉凉的灌到胃里,突然肚子一抽。
“小叔叔,前段时间刘师傅给婷儿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小木匠跟他师傅的一次对话,可是婷儿没明白其中的意思,请小叔叔帮婷儿解惑。一个木匠师傅去齐国,看见一棵长在土地庙旁边的大栎树,有很多人在观赏,而木匠师傅连瞧也不瞧一眼,不停步地往前走。他的徒弟问他为什么。
师傅说道:“这是一棵什么用处也没有的树,用它做成船会沉没,用它做成棺材会很快朽烂,用它做成器皿会很快毁坏,用它做成屋门会流脂而不合缝,用它做成屋柱会被虫蛀蚀。”
晚上木匠师傅梦见栎树对他说话:“那些果树因为能结出鲜美果实,才常常不能终享天年而半途夭折,各种事物莫不如此。而我寻求没有什么用处的办法已经很久很久了,这才保全性命,无用也就成了我最大的用处。假如我是有用之材,还能够获得延年益寿这一最大的用处吗?”小叔叔,这是不是在讽刺有些人就是为了活得长久好安享荣华而甘心做一个浪荡公子无所事事呢?”
过尚贤听完便明白这是过婷变着法子的在说他,将手里的经书扔到了过婷的手里,过婷一不留神没接住。
“刘师傅看来没少教你,只不过这些东西教了你也不懂,又何必浪费那功夫?想必刘师傅也是明白这一点才没给你解释清楚的吧?有一次惠子对庄子说:“有一棵大树,它的树干疙里疙瘩,不符合绳墨取直的要求;它的树枝弯弯扭扭,不适应圆规和角尺取材的需要;虽然生长在道路旁,木匠连看也不看。你的言谈,就像这棵树一样大而无用,大家都会鄙弃的。”
庄子微微一笑说道:“有这样一棵大树,为什么担忧它没有什么用处,怎么不把它栽种在什么也没有生长的地方,栽种在无边无际的旷野里,悠然自得地徘徊于树旁,逍遥自在地躺卧于树下。大树不会遭到刀斧砍伐,也没有什么东西会去伤害它。虽然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可是哪里又会有什么困苦呢?”一棵树虽非栋梁,却可荫蔽他人未尝不是它最大的功劳。而有些人明明不是什么精明睿智的,却非往那些精明堆里挤,怕是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孟小岱的书卷很久没有翻动过一页,眼虽片刻未离开手里的经书,耳朵却是在仔仔细细的听过婷二人的谈话,一时听顺了,竟然忍不住笑了。随即发现自己太过于明显,引来过婷二人怀疑的目光,只好放下手里的经书。
“刚才正读到《重阳立教十五论》第三篇学书。曰:学书之道,不可寻文而乱目。
当宜采意以合心,舍书探意采理。合理采趣,来得趣则可以收入之心。
久久精诚,自然心光洋溢,智神踊跃,无所不通,无所不解。
若到此则可以收养,不可驰骋耳,恐失于性命。
若不穷书之本意,只欲记多念广。人前谈说,垮讶才俊。无益于修行,有伤于神气。虽多看书,与道何益。
既得书意,可深藏之。”恰又无意间听见你二人论述,受益匪浅,实乃机缘。”
门外,弗盈正手扶窗棂站在那儿听见他们的谈话,不禁心中感慨。昨晚师祖卜卦,言今日必会重华显现,如今看来是错不了的了。她寻了这么久的今日怕是要得偿所愿了,只是重玄……一想到重玄弗盈的眉间多了一抹愁云,她还没找到合适的理由去说服她,对自己感到深深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