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雕刻出来的腿部肌肉线条紧紧绷起,脚掌如同生了根的老树牢牢地抓住地面,小腿与大腿基本垂直,赤裸的上身与大腿基本垂直。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从缝隙中投下金黄的光芒,照射在他有些黝黑的身体上。汗水如同小溪一般在他的身体上缓缓流淌,顺着肌肉边缘渐渐滴落,在身下形成了一滩水渍。
可以看出他很累,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有一丝颤抖。眉头紧锁,双拳紧握,一股股异常雄浑与精纯的内力在体内纵横交错的经络中像大河一般奔腾呼啸,随时补充着每一块枯竭酸胀的肌肉。他感受着体内的这种情形,咧了咧嘴,露出了一个因扭曲纠结而显得异常难看的笑容。
“嗖!”
他的瞳孔猛然紧缩,脸上的表情立刻严肃了起来。望着那从远处急速向自己掠近的泛着冷光的暗器,他深吸一口气,长青心经加速运转,沉势,轻身,发力,跃起!
“噌!噌!噌!”那飞来的暗器无比精准的深深扎进了刚刚他站立的土地中,尚在空中腾跃的他看见这一幕,眯了眯眼,嘟囔了一句:“真是个疯子。”
不管心理活动如何,他的身体并没有停止动作。脚尖刚刚着地,整个人便再一次弹起,一跃而至身旁一树的之前,随手一抽,一根布满锈迹的铁条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没有丝毫的停顿与犹豫,在空中无法借力的他却反手向身后就是一劈!
“铛!”
金铁交击的激越之音瞬间响彻了这片树林。他的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同样年轻的身影,面容清秀,却带清淡表情。手中一柄仿佛泛着盈盈秋水的剑准确的击在了他格挡在背后的铁条上。不,这么说似乎不甚准确,该是他的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准确的用手中的铁条挡住了本该刺入他后心的一剑!
**,抖腕,斜挥,淡淡凌冽的气息吹开了地面上几片尚还未腐朽的落叶。他抬头,视线从铁条上转移到了对面的那个少年,咧嘴一笑,道:“吴央!再来!”
已经不再穿道袍的吴央却还是穿着像道袍一样的宽松衣物,他望着只穿着一条贴身裤衩还在叫嚣的楚羽,压下心里那抹怪异的感觉,淡淡一笑,挥动秋水剑冲了上去。
于是铁条与秋水剑再次相击。两人似乎化作两道深深的影子,奔掠,侧身,直刺,格挡。浓重的气息在这片树林间变得渐渐粘稠。两人似乎对对方的一招一式都十分的了解,似乎就算闭着眼睛都能知道对方的下一剑会出现在哪里。激战渐酣,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然后表情同时变狠,再一次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与手上的力度。
“真是属于雄性的野蛮和汗臭,一点美感也没有……”不远处的树下,一个藏在阴影里的身影低声喃喃,话语中充满了不屑。而后手掌一翻,几枚与刚开始时一模一样的暗器便出现在了手中。
“嗖嗖嗖!”
楚羽只感觉背后一阵发凉,侧身躲过吴央一剑后余光看到了再次闪起来的幽幽冷光,刹那间冷汗浸湿了裤衩,随后狠色在脸上一闪而过,劈手拿铁条震退秋水剑,在吴央大变的脸色下猛然前冲,一肩撞到吴央的胸膛上,两人一起失去平衡,向前扑倒。暗器堪堪擦过两人头顶,带起几绺碎发,狠狠插入了土壤里。
“咕噜。”两个人同时吞了一口口水,对视一眼,楚羽开口讪讪道:“第一次那几个镖不是你放的啊?”
“废话,”吴央脸色也有些余悸未褪,“这么多年你什么时候见我用过暗器?”
两人再次苦笑,然后同时点点头。是了,那就是她了。
女疯子,苏沁。
……
“算你们两个躲得快。”
苏沁也已经不再是那个浑身带着野气的女孩儿了,少女也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还不算倾国倾城之貌,但那轻灵的身段儿与明丽的脸蛋儿总是能让人发自内心的喜爱。然而性格这东西总不是能说改就改的,她还是带着一股混不吝的劲儿。由其那几发毫不顾及楚羽吴央死活的飞镖,更是让人忍不住重新掂量一下这姑娘的性子。
“赶紧走啦,王姨早就做好饭了,你们俩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吗?”苏沁睥睨着两个瘫软在地上的少年,双手叉腰教训道。
“你差点把我俩杀了知道吗?!”楚羽有些郁闷的吼了回去。
“技不如人,死了也白死。”苏沁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然后负手向树林外走去。
楚羽拿胳膊肘怼了吴央一下,说:“你倒是吱一声啊。”
吴央苦笑一下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说:“赶紧走吧,我也确实饿了。”说完几个腾跃,赶上了走在前面的苏沁。
“没出息!”楚羽冲着那两个渐渐变小的身影吼道,然后笑容渐渐在脸上晕开。他一边穿着王凝之给他亲手缝制的衣服,一边抬头,眯起眼望了望头顶的骄阳。
四年了,生活已经变了一个模样。
好在是变得更好。
……
楚宅还是那个楚宅,除了门上的朱漆变得更古旧一些,额匾变得更不显眼一点,变化的也就只有宅子里的人了。
四年前宅子里来了几个传说中的人物,比如长青门门主柳青林,比如陆诩,比如华阳峰上的一个小道士,比如城外来的一个小姑娘。
长青门长老穆凡心在独自返回宗门的时候被玄罗宗少宗主罗阳伏击,落得一颗大好人头配烧酒。柳门主回,留下了刚收的徒弟独自在洛阳苦修。
小姑娘交代自己身世,是长安城苏家长女,家族被另外几家迫害,流落至此。于是王凝之便不多言,收留了苏沁。
小道士并不知道那封从某邋遢老道士手中送到大胡子老板手中的信中有关于自己的只言片语,只是当包子铺的徐老板告诉自己师父已经离去云游,并让自己不再回华阳峰时,他沉默了很久。从此由一个开朗健谈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寡言内敛的剑客。
然后也留在了楚宅。
一些人来,一些人走,生活总要继续,日子总要一天天的过下去。陆诩一年前也和林老爷子一起离开了洛阳城,说是既然小羽已经踏上了这条道路,他们也就没有继续守护下去的责任了,可以趁着手脚还灵便,再去看一眼这个世界了。楚羽什么也没说,只是抿嘴沉默着给两个人磕了几个头,奉了几杯茶,然后目送,并不落泪。
“玄罗宗并没有即刻与我长青门开战,但彼此的争斗已经不再是以往那般拉开场子打上一场就结束的简单事情了。两边都已经做好了战时准备,都开始集结宗门的有生力量,底层弟子也出现了牺牲。”
“两年前我将你的存在告知了宗门的长老会,有少数人持反对意见,但当为师告诉他们你的长青心经已经步入第五层的时候,便再没有异议出现。现在宗门并不需要你的出力,你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修行,拼命地提高自己。你上次来信说从五层到六层你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对自己产生了一些怀疑。为师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你足够优秀。宗门中很多老一辈的人终其一生也只能达到第八层,而你仅仅四年就已经达到了第六层,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我对你的预期。”
“不过你并没有将由长青心经修炼来的内力与你的武功配合起来。不,准确来说你还并不会什么武功,只是一些普通的拳脚罢了。真正的六层心经的强者本身实力应该与宗师只有一线之隔,而你,恐怕还是小成,连大家都算不上。这也致使你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只能停留在第六层,无法寸进。”
“不要着急,循序渐进。为师走之前给你娘留下了我长青门的几门武功,你现在便可以开始修习了。切记,不要打乱自己的心境。你的方向没有错,只要你脚踏实地,终会有不小的收获。”
“为师向来认为,好男儿的眼光绝不应该局限于一宗一城。你久居洛阳,当不知如今天下并不太平。北部草原有胡人虎视眈眈,西北昆仑一带有羌人厉兵秣马,西南南蛮与明宗相隔大漠遥遥对峙。我汉人占据中原沃土,决不可轻易拱手相让。玄罗宗与我战则战矣,若让北胡借此机会大肆入侵,我与其宗主都将是****。”
“你自幼读书,想必见过先贤说过的这么一句话:‘中原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终将是你们的。’,你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切不可有半点懈怠。”
“等你对自己有些信心,就向宗门来吧。常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习武亦是如此。不经历一场场的战斗你终究无法成为一代强者,更无法实现你父亲的夙愿。”
“背着铁条的少年,向前吧。为师期待着你名震江湖的那天。”
楚羽收起信纸,静坐片刻,端起桌上酒杯,饮下这辈子的第一杯酒,顿时被呛得咳嗽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他望了一眼仿佛已经知道了他心中所想的母亲,然后转头冲两边的吴央与苏沁咧嘴一笑,道:
“三天后,我们出发。”
摸了摸背后的铁条,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来自遥远地方的神秘召唤。那是只属于年轻的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