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局面一时僵持,龙朔从中开解道:“不如这样,宋掌门与暮掌门若是担心爱徒,不如叫上一些弟子陪同前去,这样既能了却锦乐门的一桩谦意,也能让玄宗门好受一些。”
“多谢龙盟主思虑周全,只是晚辈想,一人做事一人当。”月西楼直直看着身前的龙朔,面无表情:“不周山险恶,晚辈怎能不知?所以实在不愿拖累门中其他师兄弟,若是他们再受了些什么伤,只怕更会让晚辈日夜难安。”
“师妹……”
“苏师兄不必多行劝谏。”月西楼望向别去,不敢直视苏念:“我已经答应过柳兄弟,陪他去不周山找司雀蛋。”
“那你也要小心。”暮沉舟上前一步,轻轻抚上月西楼的肩膀,面色幽然如水:“既然你们都是有主意的人了,为师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宋掌门,你说呢?”
“这……行吧。”
宋巍之无奈地摇了摇头,松开原本紧握柳纨的双手,转过身去。
龙朔静静地朝旁边的秦浪使了个眼色,一旁的琴澜眸光一颤,将此情此景尽收眼底。
玉女峰雅苑,厢房。
从堂中回房后,暮沉舟有些乏了。月西楼重伤昏迷期间,他陪同琴澜、季云帆等人一直守候在月牙儿身边。
而后又被马不停蹄地被宋巍之叫去,好一番刁难。如今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暮沉舟准备就着烛火,小小睡上一觉。
只是没等他静下心,房中就飘进一股熟悉的药香。暮沉舟淡淡一笑,他知道,这是琴澜的味道。
“龙朔有些不太对劲。”琴澜踏着碎步缓缓上前,面露徐徐哀容。
这样一张脸,无论是笑时,还是哭时,都带着摄人心魄的奇力。只可惜暮沉舟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品得琴澜语气中幽咽带着的三分苦愁,无需多加映衬,这样一句话便能使得自己溃不成军。
缓了缓心神,暮沉舟佯装冷静道:“他怎么了?”
“我说不上来,他和他手下的大弟子,似乎有什么秘密。”
琴澜在暮沉舟身前坐下,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浑然无光的眼睛,一时无言。
倒是暮沉舟察觉到了气氛中的冷意,他盯着那盏烛火,柔声道:“当年盟主争夺之战,我与龙朔正面交锋,胜负难分。武林八大门派中,他不是没有对手。就算暮某人不够资格,还有灵虚门等着他去打。”
“只是龙朔着实阴险,最后一轮交手前,他派人来报,以你相胁,说我若是赢了盟主之战,他便让人灌你鸩酒。”
“那时候我不信,以为是他故意分了我的心,后来还没打赢他,便亲眼看见他的手下给你喂下毒酒。”
“再后来……”
“再后来你为了我,去什刹海,把自己眼睛给毁了。”琴澜心底勾起几丝酸涩,“沉舟,你大可不必如此。”
“龙朔知道你是我的死穴。”暮沉舟表情平静,仿佛在讲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只是手中端拿着茶盏的手情不自禁紧了几分:“就算当时他没有这样做,以后也还会拿你来威胁我。”
“沉舟无能,连自己想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
“你别这么说……”
“龙朔为人谨慎狡诈,心机深沉,你还是不要再与他有过多牵连。他和他的大弟子有什么秘密也不关你的事,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我知道了。”琴澜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容,心头飘起几丝暖意:“不周山风寒,且让我为你的徒弟多配几副驱寒的草药带着。”
“她的伤,如何?”
“你放心,她只是内力透支过度所致,多加调养就好了。”琴澜替暮沉舟解下他脸上的白纱,轻轻打开了桌上的药盒:“只是奇怪,透支内力虽屡见不鲜,可也需要内力的主人拥有非常强大的内功做冲力。你的那个女徒弟,倒还真是有些不一般。”、
“你也这么觉得?”暮沉舟长眉微蹙,语气变得有些冰冷:“八门论武前,我曾单独教过她一套剑法。现在想来,那天也有些奇怪。”
“奇怪?何以见得?”
“那天她一如往常,很快领悟了那套剑法的奥妙。然而自行演练的时候,却遇到了一只扰人的鸟儿。那本只是一只寻常的鸟儿,她大可以将它驱走,但是,她却选择活生生将那鸟儿给弄死了。”
“她杀了一只鸟?”琴澜不由得停下手中换药的动作:“寻常女孩都喜欢花花鸟鸟什么的,就算不喜欢,也不必破坏它们。你是说,她非但不喜欢那鸟儿,还把它活生生杀了?”
“正是,她只当我眼睛看不见,可我有耳朵,能听辨出她到底干了些什么。”
暮沉舟望向窗外,脸上漾起几丝淡淡的忧愁:“琴澜,你说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十年前渝州之行,我救下了这个孩子。如今十年一晃,她也独立成了有心性的人。纵然我千叮咛万嘱咐,没有万全之策的情况下切勿要起复仇之念,可就怕……就怕……”
“就怕她像论武终试那样,控制不住内力冲击,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来,是吗?”
“嗯……”暮沉舟旋而起身,窸窸窣窣朝门边走去,确认隔墙无人后,方才颔首从容道:“你还不知道吧,十年前,中原各大世家惨遭六合楼洗劫,除了渝州徐氏,也包括燕云江氏。”
“江氏……?”琴澜布药的手微微颤了一颤,语气也变得更加谨慎:“燕云江氏……不就是灵虚门掌门江予白家吗?”
“是的了。”暮沉舟沉沉地点了点头,一脸凝重:“江予白不是傻子,不可能不知道杀害他全家的凶手不是表面上所看到的六合楼,而是禁军门与朝廷那帮狗贼。”
“龙朔或许有苦衷……”
“苦衷?”暮沉舟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琴澜,满目凄空:“天下之大,谁没有苦衷?难道他有苦衷,就要杀这么多人吗?”
琴澜摇了摇头,苦楚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变了。”
“谁变了?”
“龙朔。”
“所以你还是放不下他。”暮沉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一处巨大的深渊前。
他朝这深渊拼命投掷着所有,投掷着他所能给予的一切,而这深渊一直毫无回响,无动于衷。
有时他真觉得,琴澜就是一道无解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