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感觉自己似乎撞在一堵墙上,若不是男人及时伸手搀扶,她恐怕就要跌坐在地上了。
“请留心足下。”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却冰冷不带一丝感情,仿佛他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绮罗忍不住遍体生寒,推开他的手不自然的说道:“多谢,抱歉我走的太过匆忙...”
还不等她说完,这男人竟自扬长而去了。绮罗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他的背影,虽然她并不认为自己美得倾国倾城,但很长时间以来,也没有遇见过这样视她如草芥的男人...这家伙,是什么来头?!金枝站在院子里一脸焦急的看着她,绮罗对她笑了下,转身走进了正堂。
木夫人正坐在堂上喝茶,见她进来,不禁愣了一下。
十年的光景,在这位美貌妇人的脸上并没有留下过多痕迹,她只是更加深沉,更加老练。驸马薛绍被她的母亲饿死狱中后,她寡居了没两年,又被母亲嫁给了当时任右卫中郎将的武攸暨,婚礼举行两个月后,武后登基称帝,成为武家儿媳在这场****中成功保护了她。
她是太平公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女儿。
绮罗并不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夫人,竟是如此高贵的身份,她垂首行礼后,轻声道:“夫人,绮罗随商队西行十六国,如今回来了,听凭夫人差遣...”
木夫人放下手中温润如玉的青瓷茶杯,脸上现出丝笑意:“绮罗啊绮罗...若没有见到,我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还有你这么个小妮子。竟然没有死在路上,你可真是命大。”“我有夫人洪福相助,自是遇险避险、遇难避难,不仅没有死,还惦记着为木氏商团添砖加瓦呢。”绮罗笑眯眯地回应道。这时谢伯急匆匆从门外走进来,刚想说话,却被木夫人抬手制止了:“你为我的商团添砖加瓦?口气不小啊,我倒想问问看,你除了捡了条小命回来,还带来了什么?”
绮罗伸手入怀,取出一摞纸张来晃了晃:“这里是一百三十四名奴隶的卖身契,原本是二百一十五名,老弱病残在路上都死了,剩下的全是健壮青年,按照目前长安市价一名身价不低于两百钱,总共两万六千八百个通宝钱,现在全都是夫人您的了。”
谢伯惊得合不拢嘴,木夫人眉尖稍动了下,依旧面不改色:“哦?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奴隶原本都是属于你的?开什么玩笑,你走时不过是个身无长物的黄毛丫头,就算沿路低价收买奴隶,如此人数依旧是一笔巨款,更何况买卖奴隶虽然利润巨大,但路上要承担饮食费用,还有减员的风险,你又如何能做到?...你明白我的脾气,倘若敢有半句欺瞒,就别怪我不客气。”
“简单得很。”绮罗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却令木夫人心头一颤:“西域小国林立,免不了杀伐战乱,商队所到之处有很多城镇只剩下老弱女子,全都是些奴隶商人看不上眼的货色,衣食无着,每天都有人饿死。于是我与商队首领约定,在返程路上挨个镇子进行劝说,让这些失去了丈夫、父亲、儿子的人们签下卖身契,从此便可以跟着商队前往富庶的中土大唐,一路上虽然不能吃饱,但至少不会饿死,每个人每年仅花费十钱,孩子就会更少......”
木夫人冷笑一声:“你这莫不是欺骗那些人卖身于你?首领们又如何能够被你说服?”
“我总共收到了六百七十四张卖身契,减去路上死掉的八十一人和进贡与夫人的一百三十四名,还有四百五十九名归商队首领们所有,虽然这些奴隶路上饮食花费近三万六千钱,但刨除开销及减员,首领们还可以净收五万五千八百余钱,这样稳赚不赔的生意,他们又怎么能够不做呢?”
绮罗笑颜灿烂,将手中的卖身契恭恭敬敬的放在木夫人手边:“我是戴罪之身,曾蒙夫人恩典才能够苟活于世,又因为年少无知差点给夫人招来祸殃,每每想起夜不能寐,所以便竭尽全力希望能够为商团做点事情,为夫人分忧。”
木夫人轻轻转动着手边的茶杯,又将眼前这女子仔细端详一遍,才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我便也不能不感谢你的好意了。你一去十年,风尘仆仆定是很辛劳,如今回到府中,就该好好歇息一下,我记得以前与你同住的是金枝吧,还是去找她,让她安排你的食宿。”
“谢夫人体恤。”绮罗笑嘻嘻的弯身行礼,便扭身大步走出了正堂。
见她离开,谢伯急忙拿起案头上的一摞卖身契,张张仔细过目,忍不住惊叹出声:“契约是真的...这小娘子好有手段!竟然能用如此办法贩卖奴隶...但是这也...这也太...”难听的话说不出口,他扭头看着一边默坐无声的木夫人:“夫人,仆记得十年前,送她出京的时候您说过,好奇这姑娘会变成怎般模样,如今在仆来看,倒是个投身商道的可造之材!”
“可造之材?投身商道?”木夫人重复了一遍,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她笑的谢伯头皮发麻,不明就里:“倘若是仆说错话了,请夫人责罚...”“不,你说的没错,只不过...”
木夫人收了笑,看向门外的眼神中透出几分残酷的快乐,嘴角扬起一丝狞笑:“只不过对她而言,会有比成为一方富贾更为宏大的计划,而她自己似乎已经察觉到了,想要实现这个计划,就必须要将那些善良纯真的东西,血淋淋的从身上剥走,然后忍着剧痛活下来...”“夫人?”谢伯依旧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脸色。
“明白的说,她并没有成为我曾经预想过的任何一类人。”木夫人端起茶杯,轻啖了口已然变凉的茶水,一幅心旷神怡的样子:“不是任何人...这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