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访完聚能的市场部老总，林素一身轻松，续约是十有八九了。聚能这种央企，招标至少要提前六个月，他们的合同四个月后到期，而且已经约定“合作期满前二个月，双方无异议，则续期一年。”

有麻烦的是慧生。说起来慧生旗下的预调酒品牌young还是林素的得意之作，她也凭这个获得若干大奖，顺利脱“副”，成为正总监。毫不夸张的说，是她和他的团队用大明星代言、电视广告轰炸、视频深度植入、线下大规模促销等手段，一手打造了这个品牌，更开创了这个品类，若干模仿者也推出竞品，但young一直绝对领先。然而，这个产品本身出了问题，因为资本运作等非常复杂的原因，慧生向渠道大量压货，而预调酒本身保质期很短，这是一个定时炸弹。

林素叹了一口气，可能这个品牌已经走到尽头了。她很心疼，不仅仅为了这个大单，更是为了自己三年多以来的心血。

“还在为慧生头疼啊？上次开会不都讨论过了，非战之罪。要不，你去跟Linda谈谈？”

“Linda在养胎，我怎么能拿这事去烦她？”

“那你是打算等她自己看新闻？”

林素点点头，“这话说得是，等我想透了，我还得跟她先通通风。”

于晨说：“你有两个大单在手，损失慧生这一个也没什么，干嘛长吁短叹？”

“你不懂，young是我一手打造起来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现在出了问题，你说我怎么不难过？”

“啧啧啧，你一个单身狗，居然奢谈孩子！脸皮可真厚！”

“快滚！别在这儿惹我生气！”

于晨听话的滚了，林素想放松放松，就信步走走。

聚能总部在珠江新城附近，这一带极繁华，环境也好，林素平时也常常来逛。买东西是其次，主要看看逛街的人。就说前面那对吧，女的长发及腰，大波浪，欧美身材，波涛汹涌，碎花裙搭黑色抹胸，本钱尽显，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走得摇曳生姿。那男的却是个精瘦的光头，架一副墨镜，蓄着小胡子，他几次伸手试图挽住女伴的手，然而，并没有成功，那姑娘左推右挡十分灵活。林素正看得有趣，打算跟他们进商场再观察观察，猛然间听到有人喊她名字。

回头一看，却是若薇。这几天，林素多次想联系她，又怕尴尬，都只好作罢，这样自自然然碰见，当然最好。

若薇穿一件经典款圆领T恤，只花了点淡妆，仍然精致，林素短短一瞥，已经觉得她神情间似乎有些变化，但又说不上来。

“你要去哪里？上车来。”

开车的是乐山，他白天看起来风度更好，一件黑色T恤穿得十分熨帖，他有一副好身材，林素自己有健身的习惯，一看就知道，这身材是费时费力才能打造出来的。

“我不去哪里，随便逛逛。”林素不打算上车，她多少有点头书生意气，不想再跟乐山打交道。

乐山并不多嘴，静静在一旁等。

“别逛了，没活动没折扣没新货，我说林大小姐，你就上来陪我坐坐。”

若薇开了车门亲自来拉她，一下车就惊呼：”这么热！你的白衬衫都贴背上了。”

林素顿时也觉得热，三十好几度，走在街上如同汗蒸，转念一想，也就上了车。

乐山问：“现在去哪里？”

若薇笑：“去你说的地方啊。”

“等等，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如果不顺路我就打车回公司。”

若薇兴致很高：“哈哈，小姐，上了车就由不得你了。”

“若薇别闹了，我提着公文包，还得回公司呢。”

林素有点无奈又觉得诧异，若薇绝不是任性胡闹的人，但是她和乐山在一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行为举止都大异往常，林素颇有点理解无能。

“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过几天神仙日子。”

“几天？好姐姐，你饶了我吧，我可是工薪阶层，领导半夜叫我做PPT我都得爬起来。”

“你这不是带了笔记本吗？在那里做PPT不是做？”若薇却不放她。

林素看到乐山的不快，他有发达的咀嚼肌，但因为是鹅蛋脸平时看不出来，用力的时候就很明显了。

林素看看若薇，再看看乐山，顿时明白他们之间出了问题，无论是什么问题都是她喜闻乐见的，她顿时心情大好，话锋一转：“你先说说去哪里，好玩呢，我就请两天年假。”

乐山仍然不出声，他微微皱眉，但马上恢复了常态，又是沉稳内敛的模样。林素在心里翻了一百个白眼。

他们打算去郊区度假，那一带有许多出租的别墅，周围配套也好，购物超市、农场劳动、运动娱乐各种消费项目都有。

林素先回家拿了换洗衣服，她行动迅速，上下楼不过花了十几分钟，再上车，乐山和若薇已经有说有笑。林素有点上当的感觉，她到这时才弄明白，她夹在一对斗气的情侣中间，大约是被当枪使了。但是话已说出口，怎能不去？也只能含恨既来之则安之。

乐山介绍那边有个很大的网球场，网球是若薇唯一喜欢的运动了，她讨厌出汗，因为小时候练舞吃了大苦，所以长大后彻底放飞自我，坚信“生命在于静止”，能不动就不动，林素常常笑她“幸亏还喜欢打网球，不然真变成乌龟了。”

这乐山也不算完全没良心，但是林素仍然忍不住出言讽刺：“乐先生很会玩呀。”

乐山不生气，他淡淡回答：“还行吧，不太忙的时候会出来走走。”

林素抓住机会发问：“乐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乐山淡淡的回答：“人民公仆。”

看他的气势，就知道职位不低，职位不低的政府官员离婚是什么代价？所以，若薇永远见不得光。

度假区规模很大，花木繁茂，一栋栋别墅间隔了两三百米，隐私也有充分保证。他们租的那栋，墙上爬满了粉红蔷薇，开得密密实实，每一朵都是那么美，那么热烈，触目惊心，奢侈得近乎浪费。廊下挂着风铃，风来的时候发出细碎悦耳的声音。

这是一栋童话中的房子。

室内装修也简洁大方，浅米色的家具，墙纸上是淡到几乎看不出的玫瑰。

乐山开了一小时车，归置好各式物品，又开始做饭，这个男人，唉。林素在心里摇头，她甚至开始有一点点相信若薇说的，都是命。

若薇躺在林素床上敷面膜：“你真的不来一张？SKⅡ前男友面膜，用了之后前男友会后悔跟你分手的面膜，包你满意。”

林素摇摇头：“恕我直言，你脸上只是一个很好的细菌培养基地。”

若薇做一个瞄准开枪的姿势：“你是个假女人。”

“若薇，你要做什么？”

若薇懒懒的说：“我也不知道，先过几天神仙日子吧。”因为敷着面膜，她的声音有点模糊，听不出情绪。

林素也没有办法，她走到窗前，远处是蓝天白云绿草地，宛如Windows的开机画面《天赐之福》，近处是累累垂下的蔷薇花，这阳台，堪比著名的朱丽叶月光下的阳台吧？厨房里是辛勤劳作的英俊男人，可是，这一切都只是个短暂假期，标价却那样昂贵。

乐山厨艺很好，白贝汤又甘又香，白灼虾爽脆可口，辣与不辣两味点料都十分鲜美，煎鱼两面金黄卖相好到不家常，菜心就真的只是菜心最嫩的那一部分。

林素提心吊胆，生怕若薇会一时不争气感动到流泪，但她多虑了，若薇镇定自若，吃了许多，呵，为了保持身材，她晚饭一向不吃主食，这天居然也破了例。

日常生活中最琐碎最磨人又不见功的部分，就是煮饭洗碗做清洁，据说，无论在哪一个领域投入10000小时，你都能成为专家，可是，你试试洗碗拖地？所以新闻会报道，80后新婚夫妇为了谁洗碗大打出手，90后夫妻因家务火速离婚。

乐山主动说他洗碗拖地，林素假惺惺说大家一起，乐山笑：“女孩子们手嫩，还是我来，再说这也符合国际惯例，谁污染谁治理嘛。”林素不得不为他加一分，若薇也帮着收拾，她站在一边觉得有点尴尬，太多余了啊，就厚着脸皮以加班为由躲回房间，房门没有关死，能听到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商量，“我想吃麻辣小龙虾。”“好，明天给你做。”“还想吃香辣蟹。”“好，明天给你做。”“还想吃酸辣土豆丝。”“好，明天给你做。”“还有清蒸鲫鱼。”……

一口气点了十多个菜，只有当事人才不觉得无聊吧？

但是，寻常夫妻应该就是这样，说的是柴米酱醋，过的是烟火人生。林素叹一口气，她真真迟钝，他们来这里，无非是想做寻常夫妻，哪怕只有几天，她实在不该撞了来。她关上了门，静静写自己的PPT。

Young从何而来，young是什么？young要往何处去？穷途末路啊，young可能已经无路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