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里已经有人在坐着了。
挽联花圈,屋子里的光亮是成根点着的白蜡烛,廊柱上还有白色的绢布,都是老辈的传统。季书衡的骨灰盒就放在正中的供桌上,一张大框的黑白照立在一旁的祭神台上,上面的人面容坚毅,眼神深邃,双颊却有些深陷瘦削。
季诩与季涵双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没管坐在两旁的季书义等人,季诩上前,从桌上拿出供香点燃,恭敬地上香。身边的季涵双嘴唇紧抿,待再看到季书衡的遗照时,巨大的悲痛再次涌上心头,却努力地不哭出来。
季诩又何尝不是,世上对自己好的人又少了一个。
“好了,人齐了,去后山吧。”左侧一道极淡的声音传来。季诩身子一顿,转身看去。
明显是仔细打理过的头发,不苟言笑的脸上有两道深深的法令纹,薄唇鹰鼻以及一双平淡至极的眼睛,身上穿着考究的黑色西装,左边的口袋里还有一角白色的手帕,这是季诩的三叔,季书义。
“入土为安吧。”季书义站起身,高大的身躯依旧挺拔,他扫了眼大堂的几人,话语虽轻,却不容置疑,“别让大哥着凉了。”
他的音色很有辨识度,总是很淡,像是什么都激不起他内心的波澜,除了季诩去年呛的那句让他当中失态,这多年来,季诩从没在对方的身上看到失措的表现。
季涵双咬了咬嘴唇,将桌上的麻衣披上,把骨灰盒抱起,看了看季诩,当先走了出去。
没有再多说什么,季书义一家紧跟其后,这时候的季廉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跟在季书义的身边,没了平时张狂的样子。至于季诩的大姑季淑媛也是如此,安静地跟在后面。
季诩最后看了看空荡的大堂,跟着走了出去。
后山的路不好走,尤其是还有着积雪的时候。一路走来,偶有在外碰到的村民也不会搭话,反而都默默相视一眼就走开了。人死为大,原本后山山林里嘈杂的鸟鸣也不见踪影,一片秃了叶子的竹林便在眼前。
没有招呼季诩帮忙的意思,季书义一人挥着铁锨,在竹林的空地上刨着。
这里是季家的坟地,从季太林的爷爷辈就埋在这了,早些年这不是竹林,只是一片寻常的荒地。只因季太林喜欢竹子,就在这种上了,据说还花了不少钱,多用来打点家里的其他亲戚了。竹林里有着大大小小的坟包,不论是季太林这一脉的还是季家其他支脉的,都有。
季诩看着季书义额头上开始滴汗,黑色亮丽的西服和皮鞋都沾满泥土,仔细打理过的头发也明显变得乱糟糟的,漆黑的发色下难掩几簇白发刺眼。
季廉身子一动,想要过去帮忙,但季书义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顿时让季廉缩了回去,整个人垂首立在那,却不显花俏。
季诩虽然不知道季书义在搞什么名堂,但也看出对方现在心情似乎不是那么好,当然不愿意触这个霉头。至于大姑同样在一旁安静站着,婆家人没来,连她女儿也没来。
在季书义把坑挖好后,季涵双就把季书衡的骨灰盒放了进去。同样没让季诩等人帮忙,季书义自己慢慢把坟头平上。
季涵双靠在季诩身上,此时的她才真正哭出来,而季诩则小心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道:“好了,还有我,一切都会变好的。”
季淑媛神色难明地看了眼二人,嘴角向外瞥了瞥,但对上季书义那平静的眼神时,整个人不由颤了颤,随后低头看向别处。
“好了,回去吧。”季书义把铁锨丢给一旁的季廉,从口袋里抽出手帕,轻轻擦了擦沾着土和汗水的手,“大哥不喜欢喝酒,就不用敬了。”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自己向下山的路走去。而三婶和季廉收拾了工具什么的,也赶忙跟上了。
季淑媛走到继续身边,看了看一旁还红着眼的季涵双,动了动嘴唇,终究什么也没说,也兀自下山了。
季诩双眼微眯,看着季书义一家的背影。刚刚季书义从自己身边走过的时候,心头突然出现一抹悸动。他不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在季书义的身上他除了以往的那种讨厌感之外,其余的什么也没感受到。
“怎么了?”季涵双吸了吸鼻子,轻声问道。
季诩笑了笑,“没什么,咱们也回去吧。”
话虽如此,但季诩心里仍是有些不解,而在他感受不到的地方,曾被‘枷’烙下的‘烽火狼烟’修行印记则快速消散着,如同一阵青烟,融入到季诩的周身气血之中。
……
“没想到今晚是三叔做饭。”
季涵双和季诩坐在堂前的板凳上,看着厨房那边飘出的炊烟和传来的香气。在回到老宅之后,天色已经晚了,再加上按礼数也是要吃一顿饭的,但季淑媛却离开了,季书义则亲自下厨做饭,三婶在一旁打下手,至于季廉则在屋里玩手机。
“是啊。”季诩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季书义会做饭,以往几年都是三婶做的,而且他隐约觉得季书义好像有些奇怪。
“没想到,妈还是没来。”季涵双语气有些黯淡,不乏遗憾。
季诩突然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直把她扎起的丸子头弄散。
“哎呀。”季涵双惊呼一声,随后用手拍了季诩一下,“你干嘛,还小啊?”
“或许伯母也是有苦衷的吧。”季诩笑了笑,然后说道:“你要活在当下。”
季涵双脸色一红,啐了一口,“说什么呢你。”
季诩一愣,随后讪讪道:“是你想多了。”
季涵双只是白了继续一眼,随后看着升起的炊烟暗自出神。
“嘿,你们干嘛呢?”季廉从房里出来,吊儿郎当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季诩看了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有事儿?”
季廉咬了咬牙,又看了坐在季诩身边的季涵双一眼,对方自自己坐下就没看过自己一眼。
“都是亲戚,聊聊天不过分吧。”季廉整了整衣领,笑着说道。
季诩沉默片刻,不得不说,季廉长得也不难看,算得上帅哥一枚,很难让人生出恶感。只是他那从小张狂的性格让人不喜。
“聊什么?”季涵双对旁人都是一样的清冷,带着距离感,“听高材生给我们讲京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