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刚到逢二的日子,王夫人就急忙赶过来觐见与元妃。一见着女儿就说:“娘娘,快帮我去找林丫头,叫她马上回贾府。”
“母亲,这是怎么回事儿?您不是不待见她?理她干什么?让她就在紫竹阁待着吧。”
“别提啦,也不知道你大爷什么意思?愣闹着要把林丫头带来的财产二一添作五,对半分了。说是,林丫头又不在咱们这儿住着,钱放在咱们手里不合适。”
“母亲的意思是?”
“话不能这么说,家里早就掏空了,没有这钱,咱们家喝西北风去呀?他那边儿才几个人?咱们这边儿大小有多少人?还有你姨妈她们家也小二十口人呐。”说到这儿,也觉着有点儿失言。“嘿嘿”一笑:“她一个女孩儿,那用得了这么些?好歹是一家子骨肉,也不妨事的。”
元妃心里明白,只是不好说什么,怎么说也是自己亲娘。太太她嫁进贾家,有小姑子在家,哪有她得宠的份儿?好不容易人家嫁了人,这才缓过劲儿来。黛玉如今又回到贾家,祖母又格外的宠这个表妹,她的心里怎么会平衡?
自己自小在祖母身边长大,受的是与姑母同样的教育,爱诗词歌赋什么的,已经与母亲的理念有了差距,再不理会她的心思,她就太伤心了。家里又有赵姨娘在窥视着母亲的一举一动,有点儿缝就插针,整天与母亲较劲,而宝玉就会在女孩儿堆里下功夫,又不懂的帮着她,她太可怜了。一边儿是天良,一边儿是娘亲,我怎么这么难?算了,表妹还小,有的是时间笼络,还是先帮母亲吧。只是这件事儿办起来也很难,刚刚太后颁了懿旨,我就唱反调,这不是自己找不自在?
一边儿,王夫人还在催促:“娘娘,咱们这一家子就指着你啦。”
“表妹她不在紫竹阁。”
“不在?去哪儿啦?”
“前天就被傅恒家的接走了,说是找她闲话。还有佟家的也排上了,说是自己家的小弟弟还没有定亲,老母亲想见见表妹。再就是皇贵妃高家的,也想见见表妹。好像还有理国公府的陈夫人,人家的儿子是独子,,挺挑剔的一个人,偏偏也对表妹起了心思。今儿,母亲还没来,北静王府的太妃,就约我见面,想求表妹做王妃。理亲王也递话儿给皇上和太后,要求表妹为理亲王世子妃。”
听的王夫人眼都直啦,头都大啦。要是和这些个人家其中一家结了亲,贾家可就不愁了:“什么?这丫头有什么好?”
“人家愿意呀。”
“也好,不用我忙和,就把事儿解决了。”
“要是她回府,出来就没这么便当。母亲想想,大爷和大娘他们指不定憋着什么主意呐?表妹又小,万一分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咱们不就白忙活了?”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咱们先把眼前的事儿办了再说。”
“我只能去找太后试试去,成不成的,您等女儿的信儿。”
正如元妃所想,事情没这么好说的,不敢说是为了什么,只能说,祖母想念表妹成疾,老人家受不起折腾,盼着表妹回去。
太后想了想:“等玉儿回紫竹阁,我派人告诉她。”
等她回紫竹阁?那黄花菜都凉了。元妃求着:“***,臣妾求您啦,要不让我去看看表妹去?”
“咱皇家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只好转求皇上。
“玉儿的身子又不好,让她去侍候病人?她自己非垮了不可。贾府上上下下的这么多人,非要累一个小女孩儿不可?”
“臣妾求您啦。您想想,表妹每天在几个府里转悠,也不轻松。”
“容朕想想她现在在哪儿?在皇贵妃娘家,爱卿啊,再等几天吧。皇贵妃你又不是不知道,身子不好,难得提点儿要求,刚到她们家就往外走人,这分明是瞧不起人家。再等等吧。”玩味的看着元妃,眼里隐隐有一丝震怒。
元妃怏怏离去。
太监张顺子悄悄进来:“奴才禀皇上,姑娘去了徐氏那儿。”
“徐氏?哪个徐氏?”
“徐清妍。救过先皇的那个宫女。”
果然,黛玉此时正在人家的正堂上就座。
紫鹃与绿萼陪着来的。二人瞪大了眼珠子,敢情还有这样的宅子,这样的美人。
姑娘跟她什么关系?两个人见面就相拥而泣。
“徐姨,玉儿来晚了,您现在还好吗?”
“好,好,他带走了我的魂儿,就把个皮囊留在这儿,你说好不好?”
“徐姨,节哀!”
“哎,什么哀不哀的,挨日子吧。”
“玉儿也是孤身一个人,徐姨能不能收留我?”
“玉儿啊,想待就在这儿呆几天,不过,这儿可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常呆的地方,你长大了要嫁人,要生儿育女,要有自己的家。”
“徐姨,玉儿心里总是空落落的,好像什么都离着我远远的,我什么都够不着。”
徐清妍长叹一声,低下头,手里不停地转动着那串念珠,喃喃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跃出三界,把自己从闹剧的中心解脱出来,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切就明了。怎么做,怎样做,自己心中有数。”
一旁的绿萼忽然说:“您是清妍姑姑?”
徐清妍淡然一笑:“不错,我就是徐清妍。”
绿萼恍然:“在姐妹们中,流传着一个绝美明艳的姑姑,为先皇所爱慕、倾倒,最后为救先皇身受重伤,后来不知所终。没想到姑姑在这儿。”
黛玉:“大隐隐于市,不是挺好的。姑姑,玉儿希望您把今日所见的,就当是没发生过的如何?”
绿萼凛然的:“姑娘放心,绿萼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我如果把今日之事说出去,我就不得好死。绿萼也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如果有幸,能在此侍候清妍姑姑,绿萼当倍感荣耀。”
黛玉忙说:“对不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黛玉给绿萼姑姑赔礼。”
紫鹃也忙说:“姑娘,清妍姑姑,绿萼姑姑放心,今日之事,紫鹃绝口不言。”
从徐姨那儿知道,虽然眼下已是乾隆年间,不过,对她的日常待遇还是不错的,与先皇在世时,没有什么分别。这大概是太后与乾隆的厚道之处吧。
回到紫竹阁,没想到皇上正在那儿的书房看黛玉的书画。
黛玉不安的:“皇上。”
“回来啦?玩儿的怎么样?”
“还好,就是有点儿累。”一欠身坐在他身边。
“是有点儿,怎么眼圈儿也肿了?哭了?谁干的好事儿?”
“没谁。我去了徐姨那儿。”黛玉心里明了,怕是人家已经知道,干脆明说,又没有做错什么?
问话的人笑了,这小丫头,对朕倒是一片忠心的,毫无芥蒂。“看看,就知道陪着别人伤心。就不知道在这儿,朕等的伤心?朕与母后一直厚待她,你放心吧。”
懒的理他话里的骨头,也来个难得糊涂吧。“先皇让玉儿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徐姨。”
“这样啊,也好。有空的时候,朕也看看她去。”沉了沉又说:“对了,玉儿,有件事儿得跟你商量商量。”
“什么事儿?”
“听元妃说,史老太君身体有些不适,想让你回去看看。”
黛玉慌了:“姥姥病了?我这就回去。”
“先别慌。玉儿你琢磨琢磨,老太太的病是真是假?”
黛玉一听,心下静下来,暗自思衬,他们不是厌恶我,巴不得我永远不回去才好,怎么才离开两个多月,就又要生事儿?不会吧?又怕老太太是真有病,在这儿,自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千万不要啊。
“半真半假吧?可我也要回去看看再说。”
“好吧,带上绿萼、颜芳、琤慧,她们遇事儿会及时跟我联系。”
“不要吧,这几位哪一位不是身份珍贵的人,来照顾玉儿已是屈尊了,再要人家去贾府,太委屈人家了。再说了,紫鹃、雪雁也会好好照顾我。还有王嬷嬷在呐。”
“贾府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要不是看在他们先祖跟着咱爱新觉罗家,忠心耿耿的份儿上,早就没有眼下的气势。就怕人家不知道惜福啊。”
“可是?人家会怎么说呐?这样还不如不去。”
“也好。朕本就不想让你回去。传膳。”
黛玉在这方面不好插口,只能沉默。
传膳。下棋。
二人默默地待到戌末,黛玉觉着不好,又不敢说什么。只好看着人家。
“那个,四哥哥。”
“带上她们三个人,是皇额娘的意思。我也不好说什么。她们的一切支出由皇家付,你就不用管了。”
这一次回贾府,黛玉又是满载而归。
乾隆赏赐的。太后赏赐的,皇后赏赐的,皇贵妃赏赐的,就连元妃也送了不少东西。
王夫人亲迎她到二门上,同来的还有凤姐、宝玉、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宝钗也含笑迎着她。
一同见了贾母,果然是没有生病,老人家只是说,想她想的厉害。
邢夫人匆匆赶来,见面之后,有点儿不自然。
黛玉倒是不介意这位舅母,没什么阴狠招数,就是爱把着钱。比王夫人好处多了。
看到黛玉又带回来这许多赏赐的物品,凤姐夸张的:“妹妹真是个大财主,看得我都想搬到自己屋里去。”
“这又有什么?就搬到二嫂子屋里去吧。”黛玉也笑了。
贾母笑骂着:“猴儿,你就别现了,就这么不开眼?”
王夫人笑着:“快登记造册,麻利着给你妹妹拾掇到屋里去才是正经。”
黛玉:“我哪儿要得了这么些东西?还是姥姥留着吧。”
贾母开心的笑着:“丫头,我一个老婆子用这些个干什么?你留着用吧。”
黛玉又向贾母介绍了绿萼、颜芳、琤慧她们,贾母忙笑着谢了皇恩。
王夫人惊讶的看了看黛玉,也带笑着说:“人来了,已是皇家的恩典,还要皇家开销,这太过了。”
邢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看王夫人,又看看黛玉,浅浅一笑:“外甥女真是有福分。”
王夫人嗔着凤姐赶忙安排绿萼她们的住处,又拉着黛玉的手殷殷嘱咐着。
看到王夫人如此模样,贾母心里微愕,她这是怎么啦?莫非转了性?还是?
黛玉就带着紫鹃、雪雁、鸳鸯等人把东西分了分,留给贾母几样,邢、王二夫人各送了几样,贾家三姐妹送了一些,宝玉、贾环、贾兰也分到一些,凤姐、李纨各有几样,宝钗也有份的,赵姨娘、周姨娘及邢夫人身边的侍妾们也有份,想了想,还是给薛姨妈送了几样。
紫鹃愤愤的:“给她们干什么?喂了狗也不给她们。”
黛玉笑了:“身外之物,别气了。倒是这儿还有些银两,拿着去看看你的爹娘吧,跟着我在那个地方,也没法孝顺他们,今儿个,倒是去家看看去。”给了紫鹃二十两。
没人的时候,又给了雪雁二十两,人家还不要呐。说是反正跟姑娘在一块儿,什么用着了,什么再说吧。黛玉瞪了她一眼,没见过这么缺心眼儿,自己收着去。
王嬷嬷那儿,悄悄的给了一张银票。
有金夫人的邀约,只好又由绿萼出面,请的诚亲王福晋下帖子。先到人家亲王府邸打了个转,赶忙从角门出去直转广和査楼。
路管事亲自引着,到里面内眷处。见着金夫人,人家算了此次的获利,她连本带利共分到十万两。想想也没什么花销,就又全存了。只是把父亲给她存钱的年利取出来,共有两万两。二人喝着茶,缓缓聊着出书绘画的门里行道,黛玉又猛然想起了木板水印。
金夫人大喜,忙一叠声的传唤此楼的路管事过来。
三个人商榷起木板水印技艺。
路管事说,这好办,请这方面的行家里手,根据林姑娘的画卷,让他们动手,没问题。
谈了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的转回。
这次回来,贾母又给了一些银两。
贾母看着自己唯一的外孙女,这是自己唯一的亲人,牵挂,可是在贾府,竟然受人家的委屈,还没法说。这真是自己的一个讽刺。
经过了在紫竹阁的一段日子,闲暇时,黛玉也曾反复思考过自己的作为,也许自己太敏感了,总不能让别人跟自己说句话也要考量半天?钱反正是让人家花了,花就花个坦然吧,来日方长,走着瞧。
大观园完工,贾政带着宝玉去游玩,命他题诗作句的,这也没什么,自己父亲总是要考考儿子的学问,没成想贾母、王夫人提心吊胆的等候着,生怕出什么事儿?能有什么事儿?黛玉不以为然的坐在一旁。又不好太漠视,只好劝着老人家。
“姥姥放心,二哥哥一定没事儿,不是说现如今学识大有长进了,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果然,此次贾政并没有难为自己的儿子,宝玉也真是不负众望。
元妃省亲,这可是贾府的大事儿,人人忙碌着,笑着。
黛玉在自己房里默默地看着书。
有人过来传元妃懿旨:着外亲薛氏母女与林氏觐见。
黛玉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儿,只好起身。
“等等。”绿萼拿出一个锦盒。这是太后给黛玉的,好像吩咐过绿萼什么话?就看绿萼把里面的一双东珠耳环给黛玉换上,又把一个极精致的玉佩戴在她的显眼处。
黛玉不解地:“这是干什么?”
绿萼微微一笑:“太后娘娘吩咐的。”
黛玉觉的有些不妥,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随后,绿萼扶着她,缓缓步入进去。
远远看见元妃意气风发的被贾家女眷们、宫女、太监们包围着。高贵典雅面带微笑的注视着缓缓走来的黛玉,黛玉身后紧紧跟着绿萼。
薛家母女也走过来朝觐。
忽然元妃脸色一变,她身边的宫女、太监们也纷纷矮了半截。
元妃亲下台阶双手扶住黛玉:“妹妹,姐姐此来只是想看看你,别无他意。”又免了薛家母女行大礼。而后,拉着黛玉的手,一同步入里面,同坐。
黛玉急忙拦阻,元妃只好与她共同站着。
元妃低声问:“妹妹怎么想起戴上这样贵重的物件?”
绿萼代答道:“回贵妃娘娘,太后有旨给姑娘,凡大典、隆重日子里,必戴上这样的物件。娘娘省亲,这是何等的大事儿,又蒙娘娘召见,只能依礼而来。”
元妃点点头:“太后***身边的绿萼姑姑,本宫受教了。”又低声笑道:“姐姐有许多难言之隐,还请妹妹海涵。妹妹不要辜负太后的心意啊。”
这都什么和什么呀?
而后,携黛玉游大观园。指指点点,笑语连连。
随后,又邀众姐妹共同赋诗,这才放开黛玉。
迎春赋的是旷性怡情匾额,探春是万象争辉匾额,惜春是文章造化匾额,李纨是文采风liu匾额,宝钗是凝晖钟瑞匾额,黛玉是世外仙源匾额。看到宝玉苦思苦想的样儿,有些不忍,又帮他赋了一首《杏帘在望》。
三春中以探春文采最佳,薛、林自是不负众望。
临别时,元妃双眸含着星星点点的晶莹,看了看黛玉,又看了看王夫人,仿佛在说着自己的两难之处,然而又不能言表。
这一切,当然瞒不住王夫人这个生身之母,她看似明白些许,又仿佛困惑不已,看了看元妃,又看了看黛玉,再看向宝钗,再看向自己的儿子,她的脸色分外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