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闻录》第十四章 情窦 免费试读
柳之潜闻言颇有些尴尬,他侧首看了看秦珂,又连忙挪开视线看向正前方,小声道,“还没有。”他心里是极不愿意让秦珂知道他功课还未完成就溜出府来,但他不擅谎言,此刻他的脸因为羞愧和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懊丧之意涨得通红。
一旁的成箦听到两人对话,又看了看两人形容,不觉高高地挑起眉头,暗道了一声有意思。
秦珂笑眯眯地看着柳之潜红彤彤的侧脸,觉得他此刻的羞窘格外可爱,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阿獐,那你回府之后可要记得将功课做好,不要拖到明天哦。”
柳之潜闷闷地躲开她的手,望着她认真道,“阿衣,我保证就这一次,下回不会再这样了,今日回府后,我一定将今早上落下的功课补上。”
成箦挑起的眉头不觉皱了起来。
秦珂闻言连忙点点头,笑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她心中分外满足,方才她也做了一回良母,并没有用“捶打”的方式就让阿獐晓得去做功课。看来,她很有做母亲的天赋嘛。愈想她愈开心,丝毫不晓得她一张芙蓉面笑得分外夺目。柳之潜那傻小子的眼睛都直了。
成箦出声道,“走吧,我瞧那小兄弟也过来了。”
闻言,秦珂一瞧,果然张信手上托着两个大纸包,乐颠颠地朝着他们来。
“阿衣阿衣你说得果然不错,这安仁坊好吃得果然好多。”
原来这是个更傻的,经了宅子那一遭,柳之潜就知晓秦珂要来这安仁坊绝不是为了什么羊肉面条,张信却深信不疑。对这样实诚的人,秦珂不觉有些羞愧,她柔声道,“咱们在这等着,你慢些吃,小心烫着。”
张信笑嘻嘻地道,“才出炉的,果然好烫!”他分了一个纸包给她,小声对她道,“给你,和那个黑大哥分吧。”他将剩下的纸撕了一半,包捏着一个饼的边缘递给柳之潜,“表哥,给!”
他将手中的饼一分完,自己立刻埋头咬了一大口手中的饼,沾过酥油花椒的肉陷香味顿时飘了出来,他一个人吃的满嘴流油,烫得龇牙咧嘴,却好不乐乎,其余三人却犯了愁,捧着饼子在大街上吃的样子实在不雅观,一个从小受君子之教,一个幼时还因为饼子挨过手板子,至于成箦更不用提了,他一个宗室子弟,从来没有在满大街的人面前吞肉饼子的经验。
秦珂瞧了瞧手中的纸包,往成箦手中一塞,道,“给你,我……我不饿,我在家中用过早食才出来。况且,也快到正午了。”她瞧了瞧柳之潜捏着手中的饼,一副为难之色,笑着接过他手中的饼,又递给张信,道,“阿虎,你既然觉得好吃,这个也给你吧。”
张信含着饼,鼓着腮帮子含糊道,“表哥你不吃吗?”
柳之潜摇首道,“用食就该有用食的规矩,况且,我不喜食辣。”
“哦,我倒是忘了。”张信接过饼子,道,“待会儿,吃羊肉面的时候,你得提醒店家别加花椒籽。”他倒是还没有忘记羊肉面。
成箦见张信的目光看向自己,他笑了笑,扬了扬手中的纸包,道,“我才下了夜值,腹中空空,多谢你了。”说着,他当真揭开纸包,咬起了饼子,同一动作,由他做来却是赏心悦目,秦珂不由侧目,他连路边吞饼都吞得好看,动作不紧不慢,脸上的神态仿佛觉得现在做的是一件极重要的事。秦珂不由腹诽,这位徐大人真是奇怪,有时漫不经心,似对任何事浑不在意,这种时候却似专心致志。
吃完饼子,四人一路走到坊署门口,正巧赶上前一个妇人说完事,成箦与秦珂便连忙走进坊署,柳张二人便在坊署门口一颗榆树下等着。
坐在屋中长案后主事的人是一个留着山羊须的约莫五六十岁的阿翁,他抬头见到两人,有些怔愣。他看了看成箦身上的绿色官袍,便站起身来,朝他拱了拱手,和气问道,“不知这位郎君有何事要办?”
成箦笑道,“我来,是想询问一宗旧事。坊里,第二个巷口姓徐的宅子原主是何人?”
那主事愣了一愣,忙道,“您稍等。”说时,他转身走到里间,少顷,他出来时,手上已多了一本簿子,“可是如今户主名徐齐明的宅子?”
成箦点头道,“正是。”这是秦珂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她不由抬头看了他一眼。
主事将簿子往前翻了翻,抬头问道,“不是郎君是何人?”
“徐齐明正是小子。”他看了看身边的似有不安的秦珂,突然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不知大人可否知道宅子的原主人为何将宅子卖了?”
成箦镇定的声音让秦珂慌乱跳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主事打量了他一眼,道,“此宅的原主人姓秦。”
成箦的眼睫微微一动。
“因这宅子一直属秦家,秦夫人将它卖到坊署之时,记事的人曾多问了一句,秦夫人卖宅是要离开上扬去投奔她外地做官的儿子去了,当时走得急,这宅子的价钱若是卖于他人难免价钱贱了点儿,因此她才卖于坊署。”
成箦能感到秦珂一直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
成箦顿了顿,继续问道,“既是这宅子一直是秦家的,秦夫人何以一定要将它卖了?”
主事的阿翁叹了一声气,“这位公子,你可曾听说过剡州秦家?”
“莫不是……太祖之时就退隐的剡州秦家?”成箦微微惊讶。
“正是!”主事阿翁点点头,“这秦家就是剡州秦家的一支。家族归隐,秦家这一支的太公也不得太宗皇帝重用,这一支也就渐渐没落啦。说起来,当时秦夫人的遭遇谁人不叹,夫君早逝,拉扯大儿女,谁料到女儿嫁人不过几年也因难产去了。上扬是秦夫人的伤心之地,她恐不愿再踏入上扬一步了。唉,都是十来年前的事了。”说着唏嘘不已,大有拉着成箦继续往下谈的意思。
在他人口中听到自己的事,秦珂心中又悲又酸,又恐成箦听出什么来,连忙拽着成箦出了坊署。
树下的柳之潜见二人出来了,连忙迎上前,关切地问道,“阿衣,怎么样?问到你想问的了吗?”
秦珂点点头,看见他关心的眼神,她心中掠过一丝犹豫。她此刻方觉得和这些人来询问此事多有不妥,除去张信懵懵懂懂,其余二人皆是聪明的人。她心中难免忐忑,重生于十三年后,重生在另一个人的身上,虽然这种事太过诡异,若不是亲身经历,她恐怕都不会相信,但是现在她还是怕会被人窥见其中的秘密。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怀揣如此秘密,怀着前世的怨恨,不能同人诉说,不能与人道明,她独自一人,什么事都干不了。
她眼神闪了闪,立在原地轻轻解释道,“我,我是替一个人,来问一问故人。”她咬了咬下唇,抬起头,看着成箦,“你知道的,那个地方的人,我既然……便替她问上一问。”声音极轻,虚浮得风一吹就会飘散似的。
成箦回望她。他嘴角一直带笑,在他沉静的目光里,不知怎地,秦珂慢慢感到一阵心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在成箦那里寻求心安,她明明先前是不喜这个人的,可是被他黯黯明黑的眸子注视着,那些事似乎都不能令她畏惧了。她心里晓得,他必然看穿了她,可是她不怕了。
她心中隐隐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他该是值得信任的。
柳之潜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人,看着他们彼此望着对方。他听不懂秦珂在说什么,但他却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一种情绪。酸涩,如还没有熟透的青梅子一般的滋味,慢慢地涌上他的心头。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扬起脸,她明明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她热烈得似火,明艳得似红得耀眼的曼珠沙华。可这个热烈明艳的少女此刻眼中却闪烁着不安和悲伤,他明明确确感到她对他的亲近和纵容,可是当她悲伤和不安的时候,却并不是向他索取依靠。
他沉默地抿紧了嘴唇。
“公子,马车已备好。”一个小厮打扮的人上前对成箦行了一礼,“徐管家吩咐小的来接公子等人。”
成箦抬起头看了看街对面停着的马车,笑了笑,“只是点点路罢了。”他看向柳之潜,“阿衣既是我好友之弟,待会儿便由我送她回去罢。不如让马车先送二位小兄弟回去。”
柳之潜默了默,随后拱手谢了成箦,他望着秦珂,勉强笑了笑,“阿衣,我先走了啦。你……”跟不跟我一同走?
秦珂看着他,她因为不能对他道明事情所有来龙去脉,心中颇有愧疚,不自觉避开他的目光,只轻声叮嘱他,“阿獐,你路上小心。”
柳之潜向她温柔地笑了笑,转过身去,他脸上的笑容就渐渐淡了。
张信被表哥拉着上车的时候还犹有些不明白,他看了看表哥面无表情的脸,敏感地察觉到他此刻心情不好,咽了咽口水,终将一句“不去吃羊肉面啦”咽回了肚子。
成箦目送马车走远,回头低声嘱咐了花奴两句。花奴抬眼打量了两眼秦珂,向成箦行了行礼,便先行走开了。
“他做什么去?”只一会儿,秦珂好奇地问道。
成箦笑望了她一眼,果然瞧见她的目光躲了躲,“自然去做我吩咐他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