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逸闻录》第十六章 喜嫁 免费试读
“这样真的认不出来吗?”
成箦回身看见秦珂只从车厢中露出一颗脑袋,面目全非,只余那双黑水丸似的眼珠子还有些熟悉,当即肯定道,“当真认不出来,花奴的易容功夫还是不错的。”
花奴立在一边,对成箦的称赞不表一言。
秦珂缩回了脑袋,片刻,她跳下车,扶了扶头上的青布帽子,垂着手跟在成箦身后。
新宅门口迎客的石管家看见两人,连忙笑着走上前,“徐校尉,阿郎正在院中告慰先祖。”他躬身做了个请。
成箦笑着点点头,带着装成小厮的秦珂往里走。
林晃娶亲,请的多是同在十六卫里的同僚,院子的西南角处早已搭了一个“青庐”。此刻林晃正跪在院子的中央,拈着香跪在父母灵位之前,喃喃祷告,磕了几个头后,起身将香插到一只小三角香炉中。
仆役见他起身,连忙撤去了祭祀案桌。
一旁陈四郎笑嚷道,“马备好了,咱们该去迎新妇啦!”
众人都哄然着一窝蜂地拥着林晃出门。
秦珂蹭啊蹭啊地凑到成箦身边,小声期盼地问道,“咱们也去吗?”
成箦侧头问她,“你可会骑马?”
秦珂耷拉下肩膀,摇了摇头。
“那且耐心地回屋子等着罢,”成箦悠悠迈步跟在人群后头,“总不能让本公子带着你共骑。”
秦珂心道,稀罕!可抬头盯着他往门外走去的背影,又不甘心,小跑了几步追上他叫他,“公子……”成箦偏头看她,她连忙向他讨好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明明不是她原来那样明艳的容貌,明明易容成了一张普通得不了的脸,可成箦心中却偏偏一动,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那双湛湛水瞳不知怎么就印在了脑海中。
“公子,你做不做傧相?”秦珂想起早上她出门时刘老太太正在散发棍棒刀枪,听说是迎新娘时,用来棍打**官,秦珂只恨自己不能看到那个场景。若是成箦做了傧相,她或许能跟在后头瞧瞧热闹,做傧相是要和**一同遭为难的。
只可惜成箦摇摇头,“本公子可不去做傧相。”他斜眼看了一眼面显失落的秦珂,脚下顿了顿,便道,“若是想去看,便坐在车里远远望一眼吧,我若是说回,必是要回去的。”
秦珂一听,满口答应。
两人便乘着马车缀在前头一群迎亲的人后头,一路喜乐,招招摇摇,秦珂坐在马车里,脸上听着听着不由露出愉悦的笑来,清黑的眼睛亮晶晶的,尽管花奴易容时将她上翘的眼角往下描了描,可此时笑起来,依旧微微上挑,显得又狡黠又淘气。
成箦不知不觉就把目光放在她的脸上,竟一时出了神,脑中一会儿想起两个时辰前她在他面前捂着脸流眼泪的样子,一会儿想起她生气地冲他嚷嚷,忽一会儿想起她微笑自得的模样,后一秒又觉得她还在他怀中,眼泪透过衣服烫在他的心上,这感觉让他突然回过神来,慌忙将目光从秦珂脸上移开,心中愧疚顿生。人家一个才尚未及笄的小姑娘,竟由得他在这儿想东想西。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如坐针垫。
秦珂没有注意到成箦的异常,马车一停下,她连忙掀开车帘伸出头去,只瞧见宅子门口挤着一大堆的人吵吵嚷嚷,大门还紧闭着。
“怎么还没有开始打**?”她扒着车窗扬着头想看到人群里头。
坐在车前的花奴闻言回道,“得等好一阵子呢!林郎还得想法子敲开大门才是。”
果然林晃下马上前敲门,身后有几人开始一齐大喊,“贼须来打,客须来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喊声能惊了这一片儿。秦珂愈发兴奋,她越性跪在马车的坐凳上,将半个身子都伸出车窗。
天色将暮,红彤彤的日头坠在西天,红霞笼罩了半条街,秦珂被这喜悦轻松的气氛所染,她的脸庞往日夕的方向迎了迎,这一瞬,她似乎忘记所有的不愉悦。
那边林宅门外,林晃与几位做傧相的友伴已应了门里妇人的要求,答了问题,吟了诗句。大门哗啦一声开了,迎头大棒赫然而出,秦珂笑嘻嘻地瞧着几位傧相护着身着喜衣的林晃假模假样地挨了几下子,还唉唉地大声地嚷疼。后头围着一大群哄然着拍掌叫好。这方才打歇,又上来两个妇人,一个捧着酒壶,一个举着酒杯,硬是灌了林晃几杯下去。
一大群郎君被折腾了这半晌,终于挤挤嚷嚷地被放进了大门。
秦珂又瞧了一会儿,将头缩回来,对着一直安静斜坐在车厢里的成箦微微一笑,“我看到啦,里头我可是瞧不着了,咱们回去吧。”
成箦其实一直瞧着她看,看她将身子缩回来,才假装举杯饮茶,做出这一副淡定镇定的模样,方才看见她微笑的侧脸,眼睫在夕阳下微微颤动,黑瞳里的脉脉柔光,心脏早就缩了又缩,颤了又颤,还涌上不知道如何描述的苦闷与憋屈。
他大概已是晓得自己多了什么心思了。他活了一十九年,头回生出这种情愁,对象还是一个年方十三的小姑娘。可这种心思,却是谁也说不清楚如何就起,如何就消散的。他烦闷地捏了捏额角。
此刻对面的秦珂,她什么都没想。她的身体很累,心却是轻松的,虽然还有许多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可这都不重要了,前世最放心不下的亲人都活得很好,她,也想活得好一点,就像刚刚一样,她感受着暖风拂面,落日美景,若是她一直沉浸在过去里,这些就错过了。那些痛,临死前的挣扎……就让它们,这么淡去吧。她又有了疼爱她的亲人。
新宅中只余下正在忙碌的仆役和婆子,一路行来,个个脚步匆匆,成箦在垂花门前停下,转身看着跟在后头的眉眼明显轻松的秦珂,从怀中递出一个长颈瓷瓶来,“这是调好的药水,倒在盆子里,和着热水将脸上洗净就行了。”
秦珂伸手接过,笑得眉眼弯弯,“多谢公子啦~”她摘了头上的青布帽子,有几缕发丝随着帽子地脱落掉落在脸庞,很有几分洒然的意味。她随意地将帽子揉一揉,冲成箦行了礼,“公子,我走啦,你可别告诉姐夫我今天出去过。”她笑道,“秘密,行吗?”
成箦心中很复杂,她与他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可是这种要好又十分地不对劲,她在他面前怎么就从来都不会害羞一下呢?他心里暗自叹了一口气,道,“我不会说的。”
秦珂得了保证,又是一笑,转身就往后院走了,成箦在身后瞧她缓缓走了几步,当真是行如娇花若大家闺秀,可没有几步,那个身影就蹦蹦跳跳起来,绕过照壁,一眨眼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就像她从此慢慢长成,养在深闺里,哪怕暗地里再纯出天然的明媚,他怕也是见不着了。再过那么两年,他回到南梧去,她嫁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相隔千万里。
这份情愁便永远只是一段暗地里的思绪罢了,这天起,这天断。
这边厢,成箦难得的柔肠百转千回了一场,而秦珂却是重新套上了手中的青布帽子,蹑手蹑脚地进了院子。
她抬头望了望二楼,暮色四合,屋子中竟没有点灯,小青那丫头竟是去哪儿了?
她心中狐疑,放慢了脚步,刚进的门,就见一黑影直愣愣地杵在堂屋正中。秦珂被吓一跳,一声惊呼。那黑影也被一惊,也放声大叫起来。
两人这么傻乎乎地尖叫了一番,才放现不对劲儿,秦珂眯了眯眼,就着从门外照进来的微弱光亮,轻轻唤道,“小青?”
“姑、姑娘!”
秦珂气得笑了,“怎么也不点灯,可吓坏我了。”
小青小声道,“奴婢一直在等姑娘回来,不想等着等着竟睡着了。”她凑着微弱天光点了一盏省油燕尾灯。
微黄的灯光照见秦珂的脸,吓了小青一跳,“姑娘?姑娘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秦珂得意道,“怎么,是不是很神奇?我原本这幅模样吓你一吓,可没想到倒是自己先吓了一跳。”她又警告道,“这件事,你可谁都不许说,任何人都不能知道吗?”她突然想起若是这易容的事情被旁人知道的,成箦的秘密难免被泄露出去。
小青照着她的吩咐打了热水来,慢慢讲她脸上的易容卸去了。她又仔细看了看秦珂的脸,道,“姑娘还是这幅模样好看。”
“出去容易,进来难呀,”秦珂闭目往脸上拍了润肤的香脂,道,“今日可有没有人来?”
小青拿了梳子替她通头,“今日管厨房的桂娘倒是来了一趟,问一问姑娘中午想用什么吃食,奴婢请她进来,然后上楼假装问姑娘的意思。回道姑娘在休息哩,不拘随便弄两个清淡的小菜罢。”她笑道,“最后那饭菜全便宜了奴婢,一人吃了两人份!姑娘中午在外用的可好?下回可别这么着了,奴婢琢磨了一天,姑娘说奴婢要听姑娘的话,可话也不是这么听的呀。”
秦珂闻言,扭头冲她一笑,“你是个好丫头。姑娘也听你的,以后不这么着了。”
小青抓着梳子,傻乎乎地连连点头。
主仆两个用过晚饭,漱洗过,秦珂穿着寝衣歪躺在床上,凑着案几上的银灯翻看一本野趣话本,小青坐在床榻下的小脚凳上端着一个小针线篮子,两只细白的手如同蝴蝶翻飞一般编络子。
夜色中,隐隐传来前院欢快的闹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