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引金声》第十六章 说风,就是雨 免费试读
六月天,孩子的脸。这话来说景隆五年,也算是确切,只是这样说怎样就怎样的天气,并不是从六月才开始的,早在四五月之时就已经如此,宫中或市井已经习惯了。而随着天气越发的暖了,痛痛快快的下一场大雨,就变得又凉爽又舒适,竟没来有的,让人觉得是一年中难得的好天。
秀观峰这几天以来,频频都是夜里落雨,清晨黄昏都十分冰凉湿润,吸上一口气,都带着草木之精华的丝丝香气;白天时候,大晴之时每天也不过两个时辰,正午时的天空多半已经滚足了棉花似的云,无半点灼人的阳光。孙绰就在这样的天气里进了午膳,过后还是在西殿的内室歇息,一手拿着书,有一搭无一搭地翻,另一手虎口中夹着一柄细长柄的银勺,勺的末端尖尖却浅浅的,最尖之处雕着一朵牡丹,上端嵌在勺子上,下端的花瓣便是纹出的尖角。孙绰轻轻地随着风摇着这牡丹糕勺,翻过了一页,放将勺子一立,叉起一侧翡翠莲花盘中的玫瑰糕,送入口中,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菱角跪在小几一边的竹垫上,双手托着莲花盘,匀称地摇动,糕点便慢慢地滑到一起,虽然少了一块,却仍是锦簇可人的样子。
孙绰抬眼看了看,不禁疑问:“这是做什么?”
菱角低头笑了笑,脸一红:“这翡翠盘子太大,糕盛出几块,就分散开了,不好拿。动一动,就聚在一块,娘子也好专心看书,不必看盘子就可吃的了。”
孙绰扑哧一笑:“真难为你费心这么多。”
菱角低了低头,却是难得的娇俏害羞:“娘子叫槟榔抓钱,那丫头这几日越发精进了,抓的钱都一丝不错。奴婢不想让她比下去,也偷着练着点什么才好。”
“真是掐尖要强。”孙绰收敛了些许笑容,“不过这样好,宫人这般才好上进呢。不过在我身边,恐怕也没得可进。要在宫里别的娘娘身边,兴许能往上走呢。”
菱角反而正色道:“别的宫中娘娘,都是千般防备着宫人的,略殷勤就打发出去……”
孙绰戏谑道:“你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这些?”
菱角一吐舌头:“是前几日后厨房的林嬷嬷教太监们编树条的时候当故事说的,我给娘子冲茶时候,听见的。“
孙绰笑骂道:“什么都记得住。过些日子天气凉些,我再教你们些刺绣,省的一天到晚的说闲话!”
菱角听了眼眸一亮,如黑珍珠似的;孙绰却突然一扬声,道:“外面什么事那么吵?”
外间的槟榔打起帘子进来,道:“聂嬷嬷因为两个太监笨手笨脚的,骂了半晌。奴婢以为她骂会儿就罢了,谁知越来越起劲儿,到底吵着娘子了。才喝住了。”
“聂嬷嬷这几天越发的没个尊重了,里里外外横行霸道的。”菱角接了口,换了把香点上。
“灭了吧,太热的。”孙绰将手中的古籍随手一掷,落在小几上,她理了理上身的半袖,“有些东西过了时令,换了不用了才好。”
菱角与槟榔忙点头称是,孙绰眯眼道:“外间怎么又有声响了?”
槟榔打起竹帘出去,不出片刻进了来,屈膝道:“娘子,宫中来了位公公。”
孙绰不愠不火:“请进来。”
言罢,侧身靠着,仍持着糕勺,剖开一块糕,挑出玫瑰馅儿来,送入口中含着。
竹帘一起,以为身着四品制服的总管太监进了来,孙绰一打眼,正是当年来宣旨将孙绰打入地狱的武公公。孙绰以往在宫中便厌他,此刻见了,比袁时兴更厌几分。这武公公是景隆二年才到君铎身边,之前是杜骄瞳宫中的总管。孙绰见他恨得牙根发痒,此刻才不理品级,一副破罐破摔地摆起君臣的谱来。你又能奈我何!
武公公显然是耀武扬威惯了,得意洋洋地见了理,见孙绰竟任他拜下去,半晌才无所谓地摇摇手。武公公嘴角半吊,斜睨着冷笑,带着讽刺道:“宝林娘子的所在果然清净。”
孙绰同样冷笑,用勺尖凌厉地豁开糕点,拖泥带水地挑出馅儿来,却搁在一边:“我这地方自然是干净的,所以我恐怕武公公白来一回。”
“宝林娘子在山上,进项只有月银。咱家也是懂的。”武公公脸色白了白。
孙绰抿嘴一笑:“是了,给皇上当差么,不差我这点了。既然武公公给皇上当差,今日来,有何贵事?”
“娘子说的极是,咱家给皇上当差的。”武公公认真重复了一遍,“如今咱家来,是要知会娘子一声,皇上奉太妃之命,来山中避暑养身,现如今,已行至山脚下了。”
孙绰的目光有些阴寒,心如被大锤轮下一般狂跳起来,她的声音拔了尖,刻薄道:“敢问皇上下榻何处?山顶别宫?”
武公公见孙绰神色变了,声音拔高,自然得意洋洋:“不是的。皇上只宿在山腰上的天琳宫中。”
“须要我下山接驾?”孙绰不等他话音落下,直问道。
“不必。”武公公更加得意,“皇上不曾提起。”
孙绰话锋一转,冷眼道:“那你来告诉我做什么?”
这问题一抛出,竟然一屋子都问了个愣,孙绰捡起勺子,继续给玫瑰糕开膛破肚,把个一盘糕点搅得七零八落。武公公缓过神来,气哼哼得又不能流露,讪讪地告辞而去。孙绰等他出了大殿,才起身,带着菱角和槟榔上了观景台,果然上午还没有的彩棚已经搭了起来。孙绰长叹一声,将手掌压在眉心上,重重按了按,心头苦涩:你连见一见我,也不愿意么?
本来孙绰平日午后都要小憩上半个时辰左右,再与丫鬟们说说笑笑到晚膳,最后读书睡下。今日却是没精打采的,槟榔点了灯,将原本岁寒三友的灯罩换了,放上并蒂莲花的灯,花的样子描得淡了些,显得房里有些喜气。孙绰百无聊赖地看着她行事,自己拿着团扇摇,心里盘算这自己不该下午意气用事得罪那武公公,毕竟势利小人得了势最是难以招架。一边又觉得爽快。片刻菱角回了来,在孙绰身边道:“奴婢去给郭侍卫送了两件衣裳。”
孙绰点头:“怎说?”
“郭侍卫说,上头只是说山中凉爽清净,来休养的。”菱角回道。“没有宫嫔伴驾。”
孙绰想想几日前绯玉的话,几天以前琼贵太妃还张罗着求医送药的,怎么突然命皇帝出来了?难以制约了不成?孙绰追问:“还有呢。”
“郭侍卫似乎也并不是很知道,只是说传言皇上身边这回没有宫女侍奉,清一色带着内监。”菱角道。“别的,就没什么了。”
孙绰心中一沉,五日前一番样子,五日后这样……心里默默念了几遍,若是这样只有一种可能,皇上临幸之人太多,琼贵太妃慌了手脚了。怎么会如此呢,君铎是个克己之人,再年轻气盛也不会这样。孙绰心里一层茫茫然的担忧,说不出口来。
“可说了皇上何时回去?”孙绰再问。
菱角细想了想,才回答:“没有。郭侍卫大概也是不知的。”
若是跟之前的皇上带了谁来没带谁来这种问题相比,大约几日銮驾回宫更算是秘密,皇上的行踪,只有几人明了,旁人一概不知,才是正理。可事到如今,孙绰却预感并非如此简单,许是让皇上空一空再回去吧!日子,说不定就没个定数!
孙绰这才笑了笑:“是这样,想皇上也不会来我这里了,这就写个帖子,明日一早送下去就算是礼数尽了,打搅了皇上清修,就有罪了。”
槟榔铺上纸,菱角研磨。孙绰望了望并蒂莲花的灯罩,花瓣儿上透出的亮光,深深叹了口气,才提笔,按着官话一字一板地写自己的品级,娘家姓氏,斟酌不会僭越的请安字眼,规整地写好,抬头叫菱角去取信封来。这一抬头不要紧,手下竟在落款之处,随手勾了个“绰”字。孙绰一低头自己都大骇大惊,这便是以往书信与他的习惯。孙绰心下闷闷,反跟自己生气,换了张纸重新写过,再自己动手严严实实封好了,搁置在书案上。
槟榔收了笔纸,方问写错的那张如何处置。孙绰已经更了衣坐在床上,略想了想,道:“就放桌上吧。”
槟榔方搁下了,熄了灯。菱角将床边帐外的灯罩换了厚的,孙绰将细绫纱的湖蓝滚大红边的睡袍脱了搁在一侧,身上只裹着鹅黄的软丝睡裙,侧身卧着,那睡裙下到脚踝,上至胸上,两条丝带拢在肩上,十分贴服。孙绰转眼便朦胧起来,忽听外间有声响,十分吵闹,仿佛菱角又出去了,心下还明白,觉得如此晚了,定然是做梦的,不甚理会。
哪里想到,忽然床边的脚踏砰然一响。
孙绰骤然醒了,猛地坐起,撒金的虫草帐已经被掀开了,孙绰定睛,先是看床前站着一个人,打扮亦是睡袍裹在身上,他身后已经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孙绰这才抬头向上看,正好对上君铎的目光。他的眉骨在眼睛上打下了阴影,仍见那双眸子清澈而坚定,就仿佛第一次见时候一样。孙绰大惊后,脑海不曾转起,先是落了泪,嘴里道:“原来你还想见我的。”
君铎不言不语,定定的望着孙绰片刻,温润的眼眸竟忽然湿润了似的,却没来得及孙绰看清,即转身坐下,一把将孙绰裹进怀里,帐子呼地一声自然合上。孙绰还不明状况,就见君铎睡袍已开,她的脸颊顷刻间贴上他赤裸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