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愿》第九章:明月引 • 天命 免费试读
西城城郊,百花谷中——
傍晚,一轮红日在天边缓缓下沉,流泻的光芒染红了周围的云朵,一层层向外蔓延铺展,宛若坠于水中晕开的涟漪。
玄磷俯身摘下一朵牡丹,盛放的花朵铺叠着展开。他皱了皱眉,抬手拂去了花瓣上的水珠。牡丹原本就寓意富贵奢华,与玄磷的清冷气质十分不配,但他却执着地喜爱着。毫无理由,他只是爱那不畏他人言论孤芳自赏的高傲态度。
这也正是他玄磷所秉承的性格:爱其所爱,厌其所厌。
翔羽魅前几日说要去天山派探查一番,玄磷并不感兴趣,只是抛下一句:“我可不管你的死活。”便拂袖而去,第二天清晨才发现翔羽魅早已动身离开了。几日过去,玄磷在谷中无人打扰也乐得安生。
有时,他也会望着窗外一片花海发愣,眼神悠远地不知飘向何方。
唐飞…原来是天山派的大弟子啊…
真是讽刺,我竟然对杀害教主之人的徒弟有了兴趣。
玄磷嘲讽般地勾起嘴角,他摸了摸红润的薄唇,似乎上面还留有唐飞的气息。
唐飞对自己的依恋,玄磷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只是唐飞与自己的关系,不止那么简单。
的确,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玄磷却依然记得十分清晰,自己救出年岁尚小的唐飞,而后又杀了他的父亲,害他小小年纪便流离失所,四处流浪,受尽苦痛。虽然玄磷并不愿意这样做,但那时青衣教的内乱也不是三言两语也解释得清的。
他们是虽然称不上是生死相搏的敌人,但…无论怎样想都无法有所交集。
大概这就是宿命吧。
玄磷轻轻抚上心窝处,跳动的心脏清晰地传递着某种不知名的情愫。那些在玄磷看来毫无意义的依恋与唐飞无言的顺从都牵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唐飞重伤时的呼唤,每一声都深深传入他的心中。
那种如潮水般涌上的疼痛,究竟是什么…?
玄磷并没有读懂,所以,他依然认为自己只是重伤未愈而已。
门外传来几声异响,玄磷打开门,惊讶道:
“小黑!?”
凌紫涣近几日十分奇怪。
每天晨道之后便不见人影,翔天霄与穆青忙于与琅嬛整理派内事务,无暇顾及他。但唐飞却发现了。多年的相处也让唐飞敏感地察觉到紫涣必有隐情,虽然几次三番询问,凌紫涣却总是面露惶色的敷衍了事,话语之间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也并不是唐飞多管闲事,紫涣与唐飞关系不一般,从来紫涣对自己都是坦诚相待,推心置腹,如果真的有难事自己也愿意相帮。几番矛盾之下,唐飞还是决定跟上去一探究竟。
唐飞轻功不错,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紫涣似乎因为过于焦急竟然并未发现有人跟踪。一路往下,到达山腰一处毫不起眼的茅草屋中,唐飞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紫涣是救了那日在门外偷听的男子,那男子似乎受了十分严重的内伤,躺在屋内面容苍白,奄奄一息,紫涣未学过医术,只能每日渡些真气进去维持生命。但这又不是长久之计,原本身体中的内力在一点点流失,似乎连血液都随之流逝。
“这样不行啊…”凌紫涣皱着眉叹气。
的确不行…翔羽魅心中如是想,但因为自己太过于虚弱也没有开口。
唐飞在外看得真切,他故意弄出了些声响,凌紫涣双眸一变,闪身出去。
“紫涣…”身旁传来熟悉地呼唤声。凌紫涣惊愕地回过头,就看见唐飞一脸凝重地开口道:“为什么要救他?”
凌紫涣几乎脱口而出,但想起翔羽魅曾经对他的忠告,便转口说道:“他是我的旧识,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所以……”
唐飞自然是看出了凌紫涣刻意隐瞒,他不想多问,但还是劝道:“紫涣,总这样也不是办法,还不如直接把他带上山,让师傅和师尊试试可否医治,偷袭之罪大可容后再议啊…”
紫涣沉默,他的确是顾虑到掌门生性严厉冷漠,这次翔羽魅又袭击师尊,更是触了掌门的禁脔,带上山怕是免不了一番惩罚。不过思前想后也无用,命都没了更不用提什么惩戒了。
最终,紫涣还是决定将翔羽魅带上山。
“你不是说追丢了吗…?”翔天霄望着躺在床上昏迷中的翔羽魅,冷冷道。
“我…”凌紫涣无言以对,幸亏穆青及时上前救火,才免于一顿兴师问罪。
琅嬛也随着几人来到房中,他望了望翔羽魅,嘴角微弯,淡淡说道:“紫涣,你还真能胡闹呐。”
紫涣抿了抿唇,说道:“还请师尊恕罪…”
琅嬛依旧笑面如花,他扬了扬手,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自然有办法医治。”
“凌紫涣!你…”步到门外,翔天霄责问道。未等他说完,凌紫涣便率先开口:“紫涣认罪,听凭掌门处置。”穆青有些惊讶于他的坦诚,刚想开口却被紫涣的一个眼神拦了下来。
“很好,凌紫涣,今后一日你就在寒水渊中度过吧!”
凌紫涣闻言,一语不发地飞身而去,唐飞见状急忙跟了上去。穆青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次回来,不仅是唐飞,连紫涣的性情也有所改变,他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两人都只字未提,穆青也不好多问。他隐隐觉得这些事似乎都预示了师尊的那个预言。
宿命的劫数吗…?
寒水渊是庶云山谷中的一处潭水,谭中之水性极寒,乃是集庶云山上所有冰雪的寒气而成,也正是因为这样,庶云山的雪才并不寒冷。
寒水渊四周布满了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冰锥,水中却未结上冰,前几日的大雪使寒气更加凛冽,水面上都弥漫着一层浓重的雾气,映得水中的一袭黑影若隐若现。
“紫涣…”
“罢了,大师兄,这本就是我的错,受罚也是应该。”
那寒水渊的滋味儿,唐飞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彻骨的寒气侵蚀全身,虽不致死却得比死来的更加煎熬。紫涣的内力可以保他周全,但唐飞疑惑的是,到底怎样的好友才能让紫涣值得如此为他牺牲?
想到这里,脑海中十分自然地闪过一袭雪白的身影,唐飞忽地了然一笑:如果是我,为了那个人的话,恐怕死也愿意吧…
一日过得很快,当凌紫涣面色发青地出现在唐飞面前时正好是第二天的清晨。温和的阳光闪耀得唐飞有些睁不开眼,他迎上去,刚想开口却被抢了先:
“他…怎么样?”
“师尊只用几个时辰便就醒了他,不过现在他暂且在休养中,师尊也说…”唐飞顿了顿,望着紫涣有些紧张的表情,淡淡接道:“不追究他的罪责…?”
凌紫涣长长地舒了口气,唐飞关照了几句便硬是把他推进了房中,让他好好休息,暂时先别管闲事,紫涣无奈,只好回屋去了。穆青从远处缓缓而来,面色有些沉重。唐飞疑惑地问道:“师伯,出了什么事?”
“唉,此事千万别让紫涣知道,让他先好好调养吧。”穆青沉沉地叹了口气:“有人闯派,看来天山派的确是不得安生了。”
闯派!?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山门口,一男子一身白衣,一头如瀑黑发随着风儿轻轻飞扬,清丽异常的面容透着几许阴冷,几位弟子拦下了他。天山派山门未经允许原本就不得进入,而男子却一言不发直接动手。抬手飞出数十根银针,随着凄厉的破空声,银针落下之处发出几声「嘶嘶」声,冒着白烟腐蚀出了大块令人胆寒的黑色。
天山派弟子自入门之日起就被告诫不玄磷发现自己得随意与他人动手。守门的几人只能灵巧地四处躲避,一边派人去通报掌门。
翔天霄将来人请进山门,言谈之下,只觉得此人对自己似乎有什么不满之处,言辞犀利无礼,丝毫不把他这个掌门放在眼里。但翔天霄也并不是那类会与小辈斤斤计较的虚伪门派,他也不愿与男子多费唇舌,单刀直入地说道:
“不知兄台擅闯我派有何要事?”
男子冷冷回道:“前几日贵派是否有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不速之客?
翔天霄心中已了然,但面上仍不动声色:“此事与兄台何干?”
“我只是想看看他到底死了没。”白衣男子淡淡开口。
未等翔天霄回答,琅嬛自后堂踱步而出,笑道:“原来是磷儿啊,十多年未见,真是长成一个大美人了呐。”
玄磷眼神微变,低头沉思了一番,终于开口道:“是你…躲得可舒心?”
眼见翔天霄就要发怒,琅嬛拦下了他,面对玄磷的挑衅并未表现出什么怒意,只是平静地回道:”自然是舒心,不过,可苦了云束呢…“听到这话,翔天霄猛地一怔,愣愣地看向自家依旧云淡风轻的师尊,玄磷只是冷眼望着他,并未说话。
“好了天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束太多,磷儿你随我来吧。”
玄磷随着琅嬛进入后房,只留下翔天霄一人在堂中。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轻轻地叹道:“天定如此啊…”
唐飞一到翔羽魅的房中,玄磷便跟着琅嬛紧随而至。
原本以为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再见到的人,此刻竟如此顺理成章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一袭雪衣未变,清冷的面容未变,只是原本用玉冠束起的长发披散下来,几缕凌乱地拂至两肩。
玄磷自然也看见了在一旁的唐飞,他的眼中竟透着一种莫名的情绪。不是冷漠不是温柔,但这种眼神却让唐飞的心中一阵抽搐与疼痛。仔细想起来,玄磷对自己的感情,大多是坦率与任性,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绪。
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唐飞细细品读着那束目光,最后终于确定了,那是——哀伤。
或许连玄磷自己都未曾发觉。
玄磷低了低眸,终于将停留在唐飞身上的目光移开,转而扫到半躺在床上,重伤初愈的翔羽魅:“还不舍得死?”
翔羽魅苦笑着:“小磷儿你怎么这么说话呐,可真让我伤心。”
“枉我白跑一趟,回去了。”玄磷冷笑一声,转身刚准备离去,琅嬛急忙拦下,说道:“不多住几日吗?我们也好久未叙旧了。”玄磷一挑眉:“我们之间有什么好叙的吗?”琅嬛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十年前那场变故,我想我有这个资格知晓。”
玄磷意味深长地望了琅嬛一眼,又转头看了看翔羽魅,终于冷着脸同意了。
“师尊,这位是…?”唐飞故作镇定地问道。
“他啊,是我好友的养子,名唤玄磷,年岁比你大上不小呢。”琅嬛微笑着说道:“唐飞,你带他去东厢房入住。”
唐飞十分冷静地带他来到东厢房,就像普通会客一样。玄磷未发一言,只是径自踏入屋内,将一切拒之门外。
夜晚,唐飞熄了灯,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中满满都是玄磷那显现悲伤的眼神,他不懂,为什么玄磷要那样看他。玄磷当初喂了自己那药丸,若不是自己擅自使用内力硬是*了出来,恐怕现在早已遗忘了世上还有此人。唐飞从一开始就从未拒绝过玄磷,现在也是同样。
才下定不久的决心又开始崩塌,只一个眼神,唐飞的心便彻彻底底地沉沦进去,再也爬不出来了。
那个眼神…玄磷…为什么…
为什么想要他失忆?唐飞不明白,恐怕他也没机会再去问了。
心口又犯上一阵阵疼痛,唐飞伸手盖住颤动的眼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啪。
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滴下,在寂静的夜中被无限放大,直直地坠入胸口。
如果玄磷发现自己并未真的失忆,恐怕还是要想方设法地夺去自己的记忆吧。唐飞悲哀地想着。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窗外呼啸的风声。
庶云后山的天台上,一块圆形的石盘泛着幽幽的银光,琅嬛用手指在光芒中缓慢的划出一个符号,刹那间,一条巨龙从光束中腾空而起,它全身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在暗夜中显得格外诡异低沉。琅嬛叹了口气,无奈的语气自夜空中回转,随着巨龙渐渐消散成无数光点:
“玄磷…唐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