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巢业火》第五章:春日相逢 免费试读
是夜,弦月高悬,夜风徐徐夹杂着庭院内满池的荷香吹入老司徒的书房。
王允心中阵阵烦闷,提笔在书案前乱涂,恍惚间落笔:“耕云种月”,审视后再提:“摘星布雨”。
王允自己对自己也暗自生了疑窦,到底自己是想做个晨昏耕种的富贵闲人,还是做匡扶社稷的铁胆良臣。于前者,便是回了吕布,散尽家财,携了女儿与府中人,告老还乡,浪迹天涯去了;于后者,前路艰辛,生死未定,又要将这斑白的头颅,织上天罗地网,去运转世事乾坤。
遥想中平年间,自己也曾是血气方刚,不与佞臣同流,抱上焦尾琴,驱策宝月车,宽衣薄带,游走于山水之间,以一己之清流,南山豹隐,直至大将军何进整饬社稷,清退乱党,自己才应命征召,投身邦国,一路便走到了今天。而今大将军已去,朝堂之上,已经遍经几度风雨,自己反倒没了当日那几分潇洒与气节,大抵是年纪大了,后背的那几根硬骨头也松动了。然而眼看着江山满目疮痍,哀鸿遍野,白骨露原,这几十年来的修行而得的恻隐之心,也断然不允许王允功成身退,哪怕自己这副残躯,几多计量只是杯水车薪又如何?
随后又胡乱涂鸦了几张,心绪难定,索性饮尽残茶,回房睡去了。
初平二年早春时节,长安已有暖风微醺,黄河以北也是柳色如茵。袁绍自从由渤海移往邺城,礼贤下士,招兵买马,不知不觉已经积累了不少军力,绝非那个仗着父辈功名,高谈阔论的京城贵公子了。
袁绍立在邺城府邸的书案前,抬头看着窗外,雪花粘在已经冒出青芽的柳枝上,乍一看竟让人误认为是柳絮,这是河北独有的景象,然而直到几片雪花飞进室内,沾粘在袁绍的手心中,那冰凉的感觉,才顿时让人从这迷幻般的春日旖旎中苏醒。
袁绍的眼睛睁开了又闭上,他从洛阳抱回了焦尾琴,侍女拨动琴弦,眼前冬春初接,恍惚间,他幻想着若是故人归来多好。袁绍当下正了正身子,屏退侍女,拿出锦盒,厚厚的是这三年来未寄出的书信。
第一封:
仙卿如晤:
余引兵归来矣!当日渡口一别,余孤身北渡,日夜锁身于军旅,辗转会卿于梦中,整故旧之声望,聚四海之义士,铿锵劲旅,而今**黄龙,行至孟津,不日即可会卿于洛阳!余于渤海之滨,日夜西眺,眼中之睛眦而欲裂,骨中之血沸而欲出,此番戮力,是为天下苍生之公义,亦为你我百年之鸳盟。明日且等孟德布置妥当,诸侯歃血为誓,千里行军,卿可于洛城静候矣。
第二封:
貂蝉吾妹:
日前联军已破汜水,驻扎虎牢,董贼与吕布闻风而来,明日将有苦战,余心意已定,明日倾群雄之豪气,天下之碧血,张旗擂鼓,持戟挺枪,必覆其于雄关之下,已慰天道恢恢。若不幸埋骨于此,卿当擅自珍重,另寻沧海,然余不忍,恐舍残躯,领梦魂相随于卿,或二三年,或五六年,愿生生世世,然不忍惹卿困扰矣。心下惴惴,胡言乱语。
第三封:
吾妹如晤:
董贼焚洛阳,迁长安,余苦战数日,为无能之辈矣!致卿颠簸流离,余复有何颜面思之终日,复有何资略欲相守终生!孟德昨日兵敗,余空有千军万马,诸侯仰望,竟不能前进一步,不若青衣游侠,骤然夜行,手刃老贼,携卿隐于山水之间,游于江海之远,效法少年故事,岂若如今,大柄虽然在手,捶胸顿足,无计可施矣!
第四封:
貂蝉如晤:
北岸告急,余不得已,回师救援,韩馥乃我袁氏故隶,吾不忍戎兵太过,徒伤百姓之心,然冀州乃我之必取,得冀州,则可出白马,横渡黄河,再战孟津,直入长安。余尝派侠士十次有余,不幸均亡于董贼之手,至今未进得长安半步,累卿韶华空负,我之过也。
本月月旦,余已进驻邺城,多得荀谌献计,余得以反客为主矣,又得沮涭,田丰,天下奇才尽入帐中,余此番再战,断不至前番之辱。
。。。。。
“当年自己真是青涩得紧啊,莫说这些书信没有寄出,幸而没有寄出,若是寄出了,你怕是要对我失望了吧,我给不了你一个结果,说这些,又有何用!”袁绍定了定神,朝门外喊道:“来人,叫元图来!”
袁绍自从进入邺城后,便把逢纪的宅子安排在了袁府旁边,不多时,逢纪便款步迈入了袁绍的书房。
“主公,可是催问青州兵粮一事?属下昨日已经备妥,正欲呈报,我军随时可以出发。”逢纪屈身回到。
袁绍抬起了逢纪得臂膀,“我明日去长安,叫高干暂摄中军,颜良为先锋,引军先行,我一月后直赴青州!”
“什么?!”逢纪稳了稳摇摇欲坠得身子,定了定神,“主公,此番若是为了接回貂蝉姑娘,可由文丑将军率义士前往,主公万不可亲赴。。”
袁绍摆手制止了逢纪,“好了,不必说了,之前我听你的,派了那么多人去,哪个把貂蝉接回来了。此番文丑与我同往,你替我监军,我意已决,莫要走漏风声,就说我亲自去督办粮草了,一月后送到。我离开长安时,貂蝉才十五岁,如今三年多过去了,我征战不休,女儿家年华易逝,我再不去,恐怕会此生饮恨。”
“主公,如今我们正与公孙瓒争夺青州,军心未稳,田丰先生若得知主公如此,定会暴跳如雷的!”逢纪最担心田丰得脾气,偏偏又生得聪明,什么事都瞒不过他,什么事都需倚着他的意思。
“呵呵,传令,田丰先生即日启程前往青州打点前哨,策反青州内部!”袁绍歪嘴一笑,“好了,我走了,一切靠你了。”
逢纪还欲在劝,已被袁绍撵出书房,“哎。。。主公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奈何做事还如此少年心性。。”,只得摇头退下,私下小心叮嘱文丑,暗中又派死士保护袁绍。
春日里,貂蝉慵懒无事,又携了侍女到长安郊外春游,河南景色不同于河北,暖风阵阵,杨柳青青,正式春季播种时节,貂蝉遂让仆从在田边得林子里扎了秋千,坐在上面边看着农夫耕种,边嗅着草色惺忪。
“嗯?”猛得一怔,秋千已经被人抓住,周围得仆使也不见了踪影,那气息与味道,似是久别的故里,模糊得快想不起来,若在不归来,只怕自己真的要忘记了。
“貂蝉”,是他,是他回来了,自己十四岁那年也是在这样的田野间,有个青袍公子,按萧转身,叫了一句自己的名字。
那是她睁开眼睛第一次看到别人眼睛里的阳光,年纪太小时没有所谓得生死与共,她只知道,闭上眼,口中便有蜜糖得滋味,睁开眼便有暖阳得温暖。
“你?”,她迫不及待得转过头,那正是袁绍的面庞,三年未见,袁绍柳叶美髯依旧,四目相对的瞬间,三年见的千言万语都想一言道尽,却是一言难尽。
这些年来,她恨过自己,也恨过他,恨自己的不果断,恨他的杳无音讯,深知不再相信男女之间的所谓真情,她以为自己通透世事了,可没想到,爱从不会消失,爱只会深深地藏起来,他的一句话,就会在自己平静无纹的心海里翻起滔天巨浪。
袁绍站在她的身后,抓住她扶着秋千的手,慢慢的推出,柔声在貂蝉耳畔道:“上次暮春,梨花带雨,我还记得你穿的是件杏色的袍子”。
这静静的一个午后,田野间消磨了多少日夜的思念与牵挂。
甜蜜的时光总是易逝的,两人耳鬓厮磨了许久,很快就到了暮色西沉的时候。
“主公,快走吧,机不可失,此番幸得貂蝉姑娘外出,不然我们是进不得长安城的”,文丑得了逢纪的嘱咐,也变得异常谨慎。
“貂蝉,这次还不跟我走吗?”袁绍微笑着,但眼中却是焦急的神情。
“本初,我。。。这次我跟你走,但先不要告知爹爹,爹爹若是知道我舍他而去,怕是要伤心的,等我们安定下来,再把爹爹接来。”貂蝉回到。
袁绍大喜过往,原以为貂蝉总要犹豫一番,但经过这几年的世事磋磨了,貂蝉身上生出了乱世侠女的性子,柔声问她:“我一个月之后要去青州前线,不如我先送你回邺城?或者我们先去陈留,你在陈留等我?等我打败公孙瓒,我再来陈留接你?”
“嗤,当真我决定?”貂蝉嗔笑道,
“当然!”袁绍想到着三年来,从未给她一个任何一个许诺,却让她蹉跎年华,寂寞空等,想想心下汗颜,一个月后到青州即可,不如随她沿路玩玩山水也好。
“主公,我们还是立刻回青州吧,夜长梦多。”文丑附耳道。
“不急,月末到即可。”
“我要去陈留等你。对了听说你当年是曾在虎牢关恶战,是要来接我的吗?那怎么没来,走,去看看,你是不是真去过那里,看看你为什么过不了那关呢?”貂蝉笑着说。
“呵呵,正好顺路,我带你去。”袁绍心下汗颜,又不想过多谈及此事,只要三言两语带过,牵着她,径自上了停在路边的辕车,坐定后,赌气的侧脸对她讲道:“我输给了天下闻名的吕布将军,你当真以为我打不过董卓吗,这次我们借道华山过去,那里的山上有你喜欢的小猴子”,袁绍笑着,紧紧握着她的手。
“嗯,你倒是坦诚,吕布将军的勇武,怕是天下无人能敌,算了,饶你三年”貂蝉挽上他的臂膀,依在袁绍肩头。
“是啊,要是吕布能为我所用,何至于今日。。你长居长安,该见过他吧?”袁绍自言自语道。
“见过啊,前几天还来跟爹爹提亲了呢,你要是再不来,我就嫁给温候,我想温候定能过虎牢关,届时,不用你来找我,温候自带我去见你,你说好不?”貂蝉环住他的肩膀,把下巴抵在他的肩上。嗔怪道。
“哈哈,都是我的错,不过竟然还有此事,那以后见他也不能饶他了!不过,貂蝉,这次真的不怕吗?这次跟我走了,就是江湖颠簸,前途未卜了,你不怕世人说。。”
“我只怕,此生不能相伴。”貂蝉不等袁绍说完,一把捂住他的嘴,坚定的回他,转身对车夫道,“走!”。
马嘶长鸣,杏黄色的辕车消失在长安郊外的古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