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之觞》第十一章 火烧祭坛 免费试读
一行人来到正房时,晋侯早已沐浴完毕,穿戴整齐冠冕,端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让下人梳理辫发。熏笼内燃着檀香木,袅袅青烟缓缓升腾,下人们都屏息凝气,侍立一旁。
卫姬本是提议来找晋侯评理的人,此刻见了晋侯却早没了底气,只顾拉着公子无端小声地啜泣,口内说着,“儿啊,快跟你君父说说,人家是怎么欺负你的。”
公子无端素来惧怕晋诡诸,此刻见了父亲,吓得眼泪都缩了回去,哆嗦着一句话也喊不出来,直往卫姬怀里躲。骊嫱本来就憋着一肚子闷气,此刻一齐发作起来,便把如何和卫姬起争执,公子无端如何对自己无礼,再到门口的守卫横加阻拦之情形一一说了个遍。
骊嫱瞟了眼站在堂下的重耳和夷吾,道:“主公,二公子当真是伶牙俐齿之人,满嘴的引经据典,只可惜妾身是个不懂诗书礼乐的俗人,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道理,妾身只知道宫中有上下尊卑之分,不能乱了规矩,还请主公来评评理,还妾身一个公道是非。”
晋侯此时方睁开眼,见一众人等毕恭毕敬地站着,只有那公子无端形容猥琐,躲在卫姬身后死活不肯出来,偷眼瞧着自己。晋诡诸一生拥有妻妾无数,育有公子数人,公主更是无数,最不喜欢的就是这最小的无端,且今日之事皆由他而起,当下沉声道:“卫姬,无端自小顽劣不堪,原是你教导无方,寡人有数十子,何人有过此等无状之举。寡人罚你三月的俸禄,且一月之内不许无端走出宫门,以后你需好好管教无端才是。”
卫姬不敢申辨,拉了无端出来,到了宫外,无端**得哭出来,卫姬越想越委屈,又舍不得无端,忍不住痛哭起来。
见卫姬被晋候训斥,骊嫱的不平之气稍稍缓和了些,只是还不尽满意,又道:“主公,你看门口那虎贲应当如何处置……”
晋侯道:“这个颠颉担任寡人虎贲已有多年,行事虽然鲁莽些,但也是为了寡人尽忠。重耳的处置也没有不当之处。”
“若人人都似他那般,对妾身出言不逊,妾身以后还怎么管压得住这些下人?”
“爱姬的意思要寡人如何?”
“即使不致死罪,至少也要治他一个以下犯上的重罪。”
晋候一时沉默不语,重耳道:“颠颉冒犯了骊娘娘,理应该罚,请君父念他往日的忠心,就免了他的皮肉之苦,革去虎贲之职,将他交给儿臣,儿臣定当带回去好生管教。”
晋候本也不愿重惩颠颉,见重耳开了口,便顺坡就驴地答应下来。
骊嫱还欲再说,晋候道:“好了,你们都出去吧,寡人还要静养,准备晡时的尝祭。”说完闭上了眼睛,骊嫱虽觉得强差人意了些,也只得先退出来,回到行宫安歇。
到了晡时日落时分,晋侯带领姬妾和卿大夫们,再次到祭坛,举行最后的尝祭仪式。此时祭坛四周已设下蒲席,中间摆放数只蒸煮食物用的大鼎,正冒着蒸腾的热气。晋侯坐南朝西入席,各人依据身份高低纷纷落坐。
晋侯举起酒爵,道:“天佑大晋,我大晋受禄于天,德化育民,寡人内治宗庙,外拓疆土,无一日不朝乾夕惕,勤勉谨行,方有我大晋千里沃土,万里河山,使我大晋仓廪充实,国富民安。神明在上,如此盛日,诸位与寡人需痛饮才是。”
众臣纷纷起身,举杯贺道:“以德配天,天地同庆。”然后一口饮干杯中的酒。膳夫庖人穿梭席间,端着从晋国各地上贡的瓜果,用豆盒装了,切成四方的小块,献给晋侯。给姬妾及各公卿的则去了皮,不切块,给大夫们的则是用木盘托着,去了蒂的瓜果而已。
依据等级,果品的数量也不一样,给晋侯的榛、枣等果品为一豆,姬妾和公子的为半豆,公卿以下依次减少。上完果品,方上主食,依据惯例,国君进食五色黍米羹,其余各卿或为红、黄或为纯白色的粟米羹等,不一而论。
晋诡诸伸出两根手指,在果盒中翻动片刻,忽道:“今日的瓜果中,为何独少了木瓜?”
太宰荀息忙起身道:“回禀主公,木瓜历来由魏国于秋贡时进献,数日前有魏国使者前来,称此番进贡的瓜果,并毛皮等物,途经虢国时遭贼人抢去,只留他们几个逃了出来。”
“又是途经虢国,上次翟国进献的马匹不也是在虢国境内丢失的吗?”
“主公,虢、虞两国是通往中原各国的必经之路,别说戎狄使者,便是往来中原诸国的商贾,也时常在此处丢了货物,丢了性命也是常有之事。”
“差人去询问虢国国君了吗?”
荀息道:“已经问过了,虢公差人回复说,已在国内四处着人捉拿盗匪,若寻得货品,必当原物奉还。”
狐突道:“虢公这番说辞,臣等已领教多次,尽是推脱之辞而已,虢公近来仗着与周王亲近,愈加不把我晋国放在眼里,掠货事小,损我国威事大!”
大夫里克起身道:“虢,虞两国,方圆不过百里,因挂着个公爵的名头,素来骄横拔扈,屡屡用爵位来压我晋国一头。主公,不如让我领兵,去杀他们一下的威风。”
晋诡诸道:“不妥,你既知他与周王亲厚,怎知周王不会派兵助他,何况为了此等小事出兵,出师无名,反而让我等落个无视尊卑等级的口舌。”
众臣都知这虢、虞两国一向是晋国的心腹之患,虢国虽是小国,乃是周文王之弟,虢季之嫡系后人,历来担任周王室的卿士,一向与周王亲密。早在晋诡诸的父亲—晋武公屯驻曲沃,还未入主晋国时,虢国因帮助晋国公族子弟数次攻打武公,就和晋武公结下了梁子,而虞国依附虢国,两国在地势上互为犄角,在内政上共同帮衬,晋国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今日贡品在虢国被掠一事,又勾起了晋诡诸的心病,众臣也是心知肚明。
这里晋侯和群臣正在商议着,忽见祭坛中央冒起浓烟。有人大喊,“失火了,失火了。”
祭坛下的卫兵纷纷冲上前,因手边一时没有水源,便脱盔卸甲,就地扑打。幸而火势初起,未酿成大灾,只是等众人扑灭了火,再看那神位时,已烧得一片狼籍,祭祀之物就是未曾被烧,经刚才一番士兵的折腾也已七零八落,尤其那两副神位,被烧成了焦炭一块,唯有那一块玉璧,依然美质无瑕,只蒙了点烟尘而已。
要说这场火原是负责祭酒的一个小内竖,不小心把烛台给打翻了,落在洒了酒的茅草堆上,一时烧将起来。小内竖心急火燎,原想急着灭火,竟随手将一坛酒倒了下去,火势便一发不可收拾了。待众人把祭台收拾妥当后,要寻那小内竖,遍寻不着,晋侯命士兵处搜寻,最后才在附近的井里发现了小内竖的尸身。这小内竖自知死罪,罪无可逃,便投井自寻了断。晋侯气恼万分,命人将小内竖的尸身捞起来,在神位前烧了祭神。
这一场火灾,偏偏在秋祭之日发生,令众人都颇感不安。郭偃更是连连叹气:“国家将兴,必有贞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善,必先知之;不善,也必先知之,今日之事,福兮,祸兮?”
晋诡诸率众人回宫后,便有不少大夫以天降凶兆为由,上书劝谏国君,修身养德,且针砭时政,言辞犀厉。晋诡诸为了应对众人议论,在国内举行大赦,又发布各项安民告示,减免市廛的税赋等。
饶是如此,上书的简册还是日以累牍地堆积起来,无非是劝谏晋侯“上天降下凶兆,君侯需克已修身,修法治狱,近贤臣,远奸侫”等等。更有甚者,直将矛头对准诡诸的后宫,称有嫔妃违礼悖祖,宣淫声,奏淫乐,迷惑君主,混乱后宫,一应滔滔不绝的祖训道理,令晋侯十分头疼,更兼边关不断有战报,称北边的赤戎部落连续在边境抢掠,各地纷纷要求加派兵力驻守边防。
晋侯迫于众议,于是搬出燕寝,住到外面的治朝,修身斋戒,一连多日不曾召见姬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