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幕惊醒》第十七章 外乱可改戚内稳 罢唱长生避还魂 免费试读
---第十七章:“外乱可改戚内稳,罢唱长生避还魂”---
楼下投掷铜钱的人们都停下手来,给王爷们请安。
我紧张得不知所措,后退两步,一边努力平静情绪,一边心想:我看不到楼下,楼下也该看不到我。
正想着,却听到台前戏后的戏子们也停下声乐,一台的艺人们跪地的声音稀里哗啦,好是响亮。他们几十人给雍亲王和敦郡王请安,一台好戏就这么被打断了。
身边的十三福晋轻声说道:“没事,不用躲他,四王爷也就是嘴上说说罢了。”边说,她边示意我转身回去。我转过身,看见姐姐正挥手让我回去她身边。
我才刚走回姐姐身边站好,那边四爷和十爷就已经上来二楼了。我螃蟹一般横着移步,想悄悄移到姐姐身后藏起来。一叶遮目不行,那我一人挡身还不行么?
姐姐看我这样偷着笑笑,移动几步,拿身子挡在我面前,避开四王爷的视线。
众人又是一次依照排行相互请安寒暄贺寿。
四福晋和四王爷客气一番,在首座坐下,众人入座。可楼下已换了段子,咿咿呀呀的开始唱起文戏来。
我才刚坐稳身子,就听见楼下有动静。一个女声高八度的传来:“怎么才进来,那热闹戏就换了?”
三福晋听了那声音,藏笑轻声说道:“这八福晋,可算是来了。”
十福晋也细语说道:“八嫂还真是要听着锣鼓声响才知道要出门呢,真让四嫂说对了。”
姐姐看着四福晋才要说话,那边八福晋上楼的脚步声已经由下到上,咚咚响起。眨眼间,一身绛红镶边彩蝶扑花夏衣装扮得她带着人,登上楼来。她那身绣衣做得份外考究,胸前彩蝶飞舞如真,腰下百花开尽妖娆。我的视线光被她外衣上的绣工吸引住,完全没去看她年近三十岁的面容。
她见还有两位爷在,收敛了笑意上前恭敬请安。众人免不了又是一次请安问好。
八福晋一起来的是居然是十二福晋,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有十二王爷这个人物,暗中抱怨康熙爷可真能生养。
这请安有什么好重复来重复去的,八福晋和十二福晋一来,众人又好是一阵忙碌动弹,连我这个跟着装模做样得人都热得额头直冒汗,擦都来不及。
再贺寿,再入座,再上茶,好容易才终于能再次坐下来。
十福晋随着十王爷坐去另一边,我随着姐姐坐在她的下出,所以十二福晋就只能委屈在我旁边入座了。
我是初见十二福晋,可她对我倒很是亲切,才坐下就一脸灿烂笑容得对我说道:“这就是九嫂的三妹,曦月姑娘?有日子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嗯,越长越像九嫂了,将来我们这儿只怕又要多个美人。姑娘今年多大了?”
没人开口,我只好接口回话:“今年,刚二….”还好说到这儿,我猛然想起自己早已经不再是二十四岁半的小小了。我连忙住口,一下愣住。
姐姐笑笑,接口说道:“十二弟妹别笑话,妹妹刚又被吓着,这话都说不清。她在过几月就满十二了。”说着,姐姐瞟眼主座。我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主座上四王爷和四福晋正双双端杯喝茶。
十二福晋感叹着说道:“这日子过得真快,三年前曦月还是个小丫头,如今都快要去内务府递牌子了。早递早好,也不知道以后我该叫她嫂子还是妹子。”说完她倒先笑了起来,弄得我一脸的不耐。
姐姐也尴尬,说道:“十二弟妹怎么比我们还上心?这事还早呢,皇上说不定顾及三妹有孝,让她多等上一两年也是有的。”
十二福晋听后说道:“常听爷说,苏麻喇妈妈(满人称呼奶妈为妈妈)在时就说沐兰姑姑和她年轻时最相像。花样画的好,满文写得也漂亮。曦月姑娘若是要晚两年定下也是好事。能专心学会她额娘的手艺。这以后,宫里也就有福了。”
姐姐笑笑说道:“我们这里的姐妹,谁敢在十二福晋面前说自己会满文呀。弟妹可是堂堂大学士之女。随了十二王爷后,又深得苏麻喇妈妈指点。说我这三妹能画两笔花样倒也罢了,那满文根本就是拿不出手的。只能怪那时阿玛怕妹妹学惯满文,汉文学不像,只找的汉文师傅启蒙。后来到了该加满蒙师傅时,额娘偏偏又一病不起,三妹的满蒙双语全都耽搁了。勉强能说上一两句简单的,可写下来只怕就成了画符喽。还望十二福晋日后能多多指教才好。”
我心里暗叫不好,还要会说满蒙双语啊?我好不容易学会了英文日语,现在跑回古代来,居然还要再继续学外语?难道我是鹦鹉命?
可那十二福晋听了姐姐的话,却一下扭捏起来,踌躇着说道:“阿玛早不是什么大学士了,现在能得九王嫂称呼声‘马齐’,都已经是造化了。”
说着她看了眼四王爷,又看向八福晋,起身行礼说道:“阿玛和伯父顶撞皇上,双双获罪,实乃是他们持宠而娇,罪不可赦。还望八王爷秉公处置,不用有什么顾及才好。”
四王爷没开腔,只是挥手示意她平身。一边的四福晋也说道:“弟妹,这可使不得,快起来。”
八福晋倒是笑着说道:“弟妹言重了。外边的事,八爷自会按律办妥。牵连不到内眷,我们妯娌都是一家人,弟妹不用顾忌那么些的。”
十王爷说道:“马齐既然已近交由八哥监管,十二弟妹就放下心吧。不出几日,自会还你一双好端端的阿玛叔伯的。”
十二福晋虽然平身,可依旧一脸惶恐。
十三福晋见场面这样,笑着说道:“这是怎么了,今儿可是四王嫂的好日子,我们好好尽兴才是要紧么。”
众人这才依旧热闹起来。四福晋喜颜招呼,请十王爷点戏。
十王爷让了四王爷一回,四王爷谢辞,说道:“今儿有寿星在,当然要随了寿星的意思。我的那份就让福晋点了吧。你们爱看什么就点什么,只别把戏楼子跳塌就行了。别的不用顾忌我。”
十王爷见他这么说,就接过戏单牌子看了看,又问一边的八福晋说道:“八嫂可有什么想看得?”
八福晋回答道:“刚才我在回廊里远远听到那戏很是热闹啊,怎么不演了?”
四福晋笑着说道:“这不刚跳完那个段子,你就来了么。”
八福晋皱眉说道:“才这么些?”
众人笑起来,三福晋笑得直喘气,说道:“都演了好一会儿了,还才这么些,那些小猴子们凌空金斗翻的,都快跳抽腿筋了。”
八福晋看了下十二福晋,没再搭腔。
十二福晋站起身,走到四福晋身边问道:“那热闹段子还有么?”
四福晋唤了戏班管事来回话。那管事说道:“小的们是南边的班子,进次京里不容易。这回来人不多,好些戏份都是要那些后生们换了行头轮着演呢。小的斗胆,烦请众位王爷福晋们再点出文戏过个场。等他们歇过了,咱们再接着看八仙女出来‘摆花’可好?”
八福晋听了这话,才展开笑容点头称好。
四福晋笑说:“那就烦十王爷点出文戏听吧。”
十二福晋展开紧锁的眉头,走去十王爷处一起看戏曲牌子。
十王爷把那几张戏曲牌子前后翻了个遍,问道:“《长生殿》可好?”
听了这话,一直没说话的四王爷突然开口说道:“十弟,这出就算了。”
十王爷冷不丁碰了个钉子,一脸的尴尬。
四福晋笑笑说道:“十王爷有所不知,那个洪升写成《长生殿》是好事,可他第二年在孝懿皇后忌日里居然还在京城大演这出戏,最后被弹劾下狱,革去太学生籍的事儿,十王爷您都忘了不成?自此那事之后,这四王府里就忌讳这戏,也再没唱过这出戏。今个儿就委屈十王爷换一出听,如何?”
十王爷笑笑,说道:“佟佳皇后二年忌日的事,我是听说过,可这都快二十年前的事了,难为四哥还记着。那洪升也真是‘可怜十年成一曲’,到头来,却是‘断送功名到白头’啊。”
戏班管事听了这话,吓出一头冷汗,拿袖子一阵猛擦。
一下子又是冷场。三福晋端杯喝茶,十福晋闲看楼下戏台,十三福晋自顾理鬓,姐姐忙着周正衣裳。十二福晋看这场面,也犹豫着不知道说点什么好。她见我一人闲着往嘴里放点心,居然对十王爷说:“要不,问问曦月姑娘想听些什么?”
十爷正愁着,听她这么说,忙说道:“好啊!曦月也有日子没出来听戏了,今个依了她点。”
说着十爷还真得拿了戏曲牌子走来,塞在我手里。我心里直抱怨自己,刚才干吗没找点事儿做呢,这闲眼有什么好看的,这下可好,我哪儿知道该点哪出戏啊!
可这戏牌子已到手上,我也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也就先接来看下。
只见几页锦缎面上,做的好些精细插口。一个个木牌写成的戏曲牌子紧紧插在那些插口上,随时可以拿出来替换。倒是设计得非常周到。
我前后翻弄,不见熟悉的戏曲名字。却见有个牌子上写着“还魂记”三个字,一下吸引了我的眼球。难不成清朝也有还魂穿世的故事?那到底是谁穿魂回来了?
我指着牌子上那三字,问一边的十爷,说道:“这《还魂记》说的是什么?”
十王爷看了眼,不在乎的回答说道:“就是《牡丹亭》,说那个杜丽娘,柳梦梅相好的曲儿……”
才说了一半,十福晋突然叫了一声:“十爷!”
十王爷住了口,抬头看她,问道:“怎么了?”
我莫名其妙得看看十福晋,她对我笑笑坐了回去,没再说话。
于是我回过头,对同样是一脸莫名其妙的十爷继续问道:“就是那个‘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的《牡丹亭》?”
十爷点头答道:“对,就是那个。”
这下,不单是十福晋,连姐姐都腾一下站起来,叫了声:“十王爷!”
终于,十爷恍然大悟一般,挠挠脑袋,干咳嗽两声,一边去了。
一边的戏班管事已经“扑通”一声跪下了。
姐姐板着脸,环顾众人一番,最后很是瞪了我一眼,却厉声说道:“喜鹊,谁让你去的梨园,听来的这么些俗句,还学舌给小姐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喜鹊一脸惶恐的跪在姐姐面前,一个劲得磕头。
姐姐看她一眼,说道:“抬头回话!何时去的梨园,学舌了几句?”
喜鹊这才抬头,磕磕巴巴的回话:“奴才,奴才,是,是奴才前日,不,是大前日里,偶尔经过那院子时,顺耳,就听了这么一句,就一句!可是,可是奴才没敢,没敢在小姐跟前提过。只是,只是觉得押韵,就,就私下里偷偷学过几声,想是,想是正巧,误被小姐听去了也是有的。福晋,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福晋饶了奴才吧,奴才以后再也不敢了。
姐姐仿佛浅笑了一下,说道:“下去,回府后自去找管家领二十板子。你要再想学一句,就明白说了我知道。大可也送去做伶人,省得还要再去买。”
喜鹊继续磕头如捣葱般说道:“奴才该死,奴才再也不敢了,福晋饶命。”
姐姐还是板着脸,说道:“还不下去?等着领赏么?”
喜鹊这才连滚带爬的下了楼去。
……
我呆傻得看着这一幕,心里快速回忆这一切——我从没听喜鹊没说过这出戏,她也从来没在我面前学过这段唱词。起码,我记得这两句台词,是因为我自己在课本或者是课外读物里看来的。恐怕初三的时候,我就会背这个了。再说了,这不是古代有名的戏曲牌目么?和我们现代的流行歌曲,电视肥皂剧有什么不一样?知道《牡丹亭》里的两句台词又有什么不好?高中考大学时,我们还大段的比谁背得古诗词多呢,什么《桃花扇》《紫钗缘》《西厢记》……我都看过一大堆了,这不都是附庸风雅的书词么,怎么现在我人都在古代了,反不能说这古曲牌了?难道古人这么封建?不单是不能早恋,连爱情肥皂剧都不能看?可是,姐姐不也是自己挑的九王爷?
我万千疑惑在心头,理不出头绪来,只好对自己说:“算了,算了。本来想表示下自己是看过书的知识女性呢,可出力不得好。也许,她们喜欢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我还是不要争这脸面了。这时代的生存规则我还没弄明白,周围这些人动不动就打板子,弹劾下狱什么的。我不能一冲动就多嘴,等哪天一不小心真犯了大错招来死罪,那可就惨了。”
想到这儿我定下神,长吁口气。一抬头,却猛然发现姐姐嘴角微微含笑,却满是坚定得盯着我直看。我下意识的点头,她脸上的表情终于稍许缓和些。
又是冷场。自从雍正来了,本来热闹的寿筵就不断冷场。我无限怨念的悄悄打量他一下,却发现他居然也正在打量我。两人就这么直愣愣的对视一眼,我的天,我还是低头看地板比较安全。
这时,十三福晋快步走来,在姐姐身边立定,对姐姐说道:“九嫂嫂也不用动这么大肝火。曦月姑娘才多大呀,就是听了一句半句的,也只不过是鹦鹉学舌囫囵吞枣罢了。九嫂嫂过虑了。”
我立刻抬头无限感激地看向她。姐姐听了这话,脸上也渐有笑意,慢慢恢复成那个雍容淑贤得姐姐。这一刻,在我眼里的十三福晋就是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我暗自决定,回去后一定给这十三福晋烧回高香。
三福晋听了这些话后,也笑笑说道:“是啊,九弟妹多虑了。本来没什么要紧的,这样一来反倒是吓着她了,说不定她还真要去把那戏文打听个明白呢,这不是反而害她违了身份?只是,这九王爷府上怎么也弄了梨园?就是要养着那些莺莺柳柳的,也大可以放到别院去么。”
姐姐听了尴尬笑笑,说道:“三嫂说的有理,是我疏忽了,回去后我就去办。”
三福晋的声音变得轻快起来,悦声说道:“那就再好不过了。没事了,没事了。这不都是误会么。好了,好了,也别听什么文戏了,我们谁都不爱听。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就先开席吧。今天也就两位爷在,我们就同席了如何。”
四福晋也摆出一脸笑容来,说道:“今个只是家宴罢了,当然是同席的热闹。二楼地方小不说,还闷热的厉害,下去院子里用席吧。让他们开了凉棚,挂上帐子,又防了蚊虫又凉快。”
众人们都说好,于是楼上楼下的下人们又开始忙乎起来。那个戏班管事看这场面觉得没事了,也偷偷站起来,趁乱逃到楼下去了。
不一会儿楼下的密竹凉棚顶架了起来。又从顶上套下个大纱帐,四面拉平,很是漂亮,只是看着总觉得像个大蚊帐。
楼下还在忙乎,纱帐里薰过蚊虫草,又七手八脚的支起台面,摆好席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