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冰夫人》第5章 历练 免费试读
那是黑甜第一次体会到失去亲人的滋味。因为还小,倒不觉得心里有多痛,只是看到爹爹一身重孝,蹲在没人的角落里无声地哭泣,心里便有些酸酸的,有了流泪的冲动。
她想起祖母,虽然明显疼弟弟和堂兄们多一些,疼萍儿姐姐多一些,也会偶尔给她塞一块馒头,半块甜饼。
她也想起祖父,虽然总用不屑的眼神看她,也会在带着堂兄们和萍儿去甘蔗田里玩耍的时候,顺便把她捎上。她不小心摔倒,还是祖父将她扶起,为她拍去身上的尘土。
她也一直记得,祖父蹲在田埂,看着孙儿们嬉笑玩闹的,瘦弱、佝偻又孤独的背影……眼泪就止不住哗哗地流淌下来。
香茹、香橼、香橘也告假回乡奔丧。那是黑甜第一次见到姑姑们,果然像传说中的那样,个个容貌清秀,言行举止大方得体,竟不似出自乡野农家,更像是城里大户人家的女儿。
香茹姑姑见了黑甜,俯下身来问她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还帮她摘去粘在领口上的饭粒,极和蔼可亲的样子,让黑甜有了一种要抱抱她的冲动。
香橼姑姑给家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分了糖糕,每块糖糕都一般大小,并没有因为黑甜是女孩儿,长得又丑,就把最小的那块分给她。
香橘姑姑送了她一个白釉盘髻瓷娃娃,身着右衽交领长衣,发髻上装饰两个莲蓬,手里还捧着一条鱼,活灵活现,十分惹人喜爱。长这么大了,黑甜还是第一次得到这么好看的玩具呢!
黑甜心想,如果姑姑们可以留下来,和她住在一起该有多好。就算她们终究要嫁人,也不要嫁得远了,就在卧龙村附近,要么就在遂州城里。这样,姑姑们也好随时回来,她也好常见到姑姑们了。
萍儿得了个杖头傀儡,可她很快就厌倦了,将它扔在了玩具箱里,就像对待她的其它玩具一样。然后,就使劲盯着黑甜手里的瓷娃娃看。
这边宋家二老的灵柩刚刚下葬,巧凤、晶妹她们便吵着闹着要分家。
巧凤原本跟婆婆处得不错,可珍儿宝儿出生后,婆婆的心思全转移到了他们身上,极尽宠爱,这惹恼了她。
“深更半夜还在摸人家的脚,担心凉着了,捂着了,当初怎不见你这么对我的文儿!”她恨恨地想。于是她便忘了这些年婆婆对她的所有的好。
至于晶妹和春招,自然是**儿的娘家招惹到了她们,让她们不得不正视自己一贫如洗的过去。金贵和如意则深厌了金荣的好吃懒做,早想跟他撇清干系,不用等女人们吹枕头风地挑拨。
金富无法,只得将大家招集起来,商量了一整夜之后,趁着香茹三姊妹还在,主持了分家仪式。
那时如意和春招已经生了灵儿,住在他一直住着的东厢房里。香茹三姊妹又作不得数。当下将家中所有房产、财物、田**均分为四份,兄弟四人每人一份。
金富为人公正,毫不偏私,又将所有财产分得极均,大家也算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没过几日,姑姑们还是背着包袱走出了院子。黑甜抱着那个瓷娃娃,眼巴巴看着她们的背影,越变越小,越变越小,最后消失在村口的柳荫处。
萍儿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一把夺过黑甜手里的瓷娃娃,狠狠摔在地上,瓷娃娃顿时碎成数片……
黑甜先是呆呆看着那些碎瓷片,不敢相信可怕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然后,她蹲下身去,捡起两片,想把它们拼合起来。可是没有用,碎片还是碎片,再变不成原先那个漂亮的瓷娃娃了!
黑甜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顿时失声痛哭起来,就像当初那个小婴儿,刚出生时就预料到了她将面对怎样坎坷愁苦的一生,哭得惊天动地,伤心透彻。
就在那个瓷娃娃掉落在地,发出“砰”的一声碎裂开来的那一刻,黑甜的童年正式宣布结束。
黑甜变得异常忙碌起来,她的责任就是帮**儿照顾两个弟弟。哄他们睡觉,给他们喂饭,逗他们玩耍,给他们换尿布,处理便溺,还要天不亮就起床,打扫烧水、洗衣做饭,喂鸡放牛,直忙到深夜,对于年纪尚幼,身体瘦弱的黑甜来说,个中辛苦不言而喻。
然而黑甜极喜欢这两个弟弟。在她眼里,他们就像墙面上贴的一对年画娃娃,可爱得紧。胳膊像藕节,让她总忍不住想去捏捏。相比之下,自己的胳膊太细瘦了,跟两条枯树枝不差多少。
弟弟的腿就像更粗的藕节,脚面就像刚出笼的**炊饼,又白又暄。这也是黑甜从不曾拥有过的。她会不时在上面按一按,想知道那里会不会留下两个深坑,就像按在冒着热气的炊饼上面那样。
他们的大脑袋圆圆的,也跟她的很不一样,她更喜欢摸那样圆圆的饱满的头。他们的眼睛细且长,一笑起来就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他们也喜欢姐姐,看见黑甜进屋,就争着叫她“姐姐,姐姐!”她便觉得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有了回报,心里头就像喝了蔗浆一样,甜滋滋的。每到这个时候,她会忍不住亲亲他们胖胖的脸。
不过,她必须趁爹娘不在旁边的时候去亲吻、抚摸、拥抱弟弟。不然,爹娘会一脸嫌弃地将她一把推开,然后少不了一顿打骂。
“瞧你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有多远滚多远去,仔细别把霉气过给你弟弟!”
想想从前,再看看现在,黑甜难免有些伤感。自从有了弟弟,阿娘对自己的态度陡然变差了。原先虽说冷淡,倒也很少责骂,而现在轻辄呼呼喝喝,重辄大声咒骂,好几次还被当众痛打。看到萍儿那兴灾乐祸的眼神,竟比竹板打在身上还觉得痛。
她原以为,一定是自己做得不够好,让阿娘生了气,于是她更卖力地做活,更用心去照顾弟弟,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情况并未有所好转,反而更糟了。
黑甜动不动就受罚,有时吃不上饭,有时整夜干活,得不到些许休息的时间。她总觉得饿,饿得眼冒金星,手脚无力,浑身虚汗,只得趁**儿不注意,偷偷去捡弟弟落在地上的饭食来吃。
有时候,黑甜还要去叔叔婶婶家捡剩饭来吃。金富看不下去,常常会留一些干净的饭菜给她。巧凤发现了,不但骂得金富抬不起头来,还到院子里指桑问槐。**儿听道了,又将黑甜一顿好打。
黑甜顾不上难过,因为她太忙,也太累了,几乎每天忙完活,倒头便睡。
那天珍儿在院子里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摔倒了,顿时哭天喊地起来,**儿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不容分说揪过黑甜就是一通好打。
黑甜又痛又委曲,不住地哭泣,金荣在边上,只管哄着儿子,并不去劝**儿,由得她不分轻重地痛打,由得那厚厚的竹板,一下又一下抽在黑甜瘦弱的小身体上。
金荣看得乏了,便带着珍儿离开,临走还冷冷地扔下一句话:“早知道她这么没用,那天就该再压得重一些……”
黑甜虽说还不明白爹爹说的那句“再压得重一些”是什么意思,但有一点她似乎明白了,爹娘的疼爱就像一盒糖果子,糖果子是有限的,给弟弟们的多了,留给她的就少了,甚至一颗不剩,也是寻常。
可她一点也不恨弟弟们。如果只能在“受苦”和“糖果子”两者间选择一样,她会毫不犹豫把那些糖果子全让给弟弟们。她那么爱他们,别说只是吃一点苦头,哪怕为他们豁出命去,她也是不怕的!
她也不恨爹爹和娘亲,因为她根本没得选。
祥儿、萍儿他们常取笑黑甜,说她是弟弟的奴婢。这不,现下他们几个又围着黑甜,你一句我一句地调笑起来。
“连祖父都说了,黑甜长得丑,只怕将她送给人家做丫鬟,人家都会嫌弃!不过白养她一场!”
黑甜不用回头就猜出来了,说话的是祥儿。他的声音就像女孩一样,又尖又细,性子也有些像女孩,没什么主见,只会看萍儿眼色行事。
“她身上的短衫还是我穿旧了不要的呢,她娘哪舍得给她做新的!瞧她那低眉顺眼的样子,也只配给她弟弟当奴几!”萍儿长得白净清秀,却有个粗厚的嗓门,像男孩一样。
“以后自是嫁不出去,留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婆,再给她弟弟的孩子当奴几!”
黑甜只管忙着洗米,做饭。萍儿又说:“昨儿还见她捡我扔在地上的半个酸馅儿包子吃!用那双黑手蒸出的米饭,我都嫌脏的。”一群孩子都嘻嘻笑起来。
如意的女儿灵儿,也就是最小的一个,听不懂哥哥姐姐们在说笑些什么,只管跑过来,拽拽黑甜的衣襟,奶声奶气地说:“姐姐,姐姐,快别干活了,跟我们一起出去玩吧!”
黑甜正要弯腰跟灵儿说话,萍儿快步跑过来,一把拉过灵儿,说:“别跟她一起玩,她又脏又丑,是个小奴婢呢。”说完,便带着灵儿和那群孩子,朝院外走去。
临出门前,萍儿还扭过头,“呸”地一声,朝黑甜吐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