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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川受荒火之刑、九死一生后,日里抱恙,堕入昏暗,气息奄奄,没了往日的那番盛气凌人,变得愈发如可怜虫一般。阿遇再来时,东瀛已经退兵,北荒暂时恢复了太平。她告诉他,妖尊要放了他。他不语,无心理会——他已经好几天都是这幅生无可恋的样子了……
他将自己的脸深深掩埋在黑丝之间,冷冷道:“放了我……”他苦笑了一阵,“将我折磨成这样,然后放了我……真不愧只有你们妖界之人才会干的事情……”
阿遇义愤填膺,走到他跟前轻轻屈膝伏身:“樊川,我虽仅有数百年修为,却也是看遍古籍,览尽天下事……你难道不知?这妖王塔并非我妖族所建,荒火之刑也不是我族设下的。这是当年**刑天用来镇压四鬼怪魑魅魍魉和恶鬼神荼、郁垒的火种所幻化的神塔,千万年了,那四鬼和恶鬼二人早已经受尽荒火而魂飞魄散,坠入十八层地狱。这塔只是设于北荒我父尊府邸,才被唤作妖王塔……说到底,还是天族法器……”
樊川轻蔑一笑……
“归根结底,都是你作茧自缚……父尊有意放你,你却不领情,他本来以为只要关你几日,也就消气了,反而积怨更深,居然让这千年不曾释放过荒火的塔动怒了……”阿遇嘟囔着,“当年我和阿泗被罚在此面壁思过足足一个月,也不见得这塔有何异动……”
樊川还是不理她,故作闭目养神状,阴沉着脸……阿遇见他无动于衷,如此自恃,委实气人。但又想了想,瞎的是他,差点绝命的也是他,到底不是当事人,还是不与他计较了……
“此番天族传书,令我族放了你……父尊遣我来办此事……你且回去后,别再来寻无趣……那凰炎剑虽威慑四方、神通广大,但以你之力,驾驭不得,会遭到反噬……”她瞅着他的那张“臭脸”,依旧是死气沉沉的模样,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挥袖于他跟前,凰炎剑骤然显现,还有一根木杆,“午时三刻,黑链会断开,你且自行离开,用这木杆来引路,可助你避开太虚幻境走出北荒冰原,回到南斗门……”
阿遇看了看他,他一脸茫然,他将头扭过去,她心里嘀咕:算了……且当你都明白了吧……唉……这厮,莫非是个石头?看来失明着实打击不小……聚散随缘,凡尘琐事,纵使万般艰难,还要戚戚独受,也是可怜。
出塔后,阿遇游荡在山林间,风日娴静,雪林静谧,她不想那么快回去。蓦然间,回忆摧枯拉朽而来,她想起了羽哥哥,想起了生死劫,想起了雪林那一夜,惆然不禁起……四下无人,她引法取了袖中两盏青梅酒,倚在树下:“幸好,还有一盏……”她迫不及待地解开了枝条,舔了一口,“就是涩了点……要是用火烤烤,兴许滋味更佳……”她笑了,于是施法于雪地,掏了个坑,铺了石头,取了写干柴,生了火,将酒悬在火苗上,烤了许久。
酒过三分后,陶然忘神,如入幻境,不可自拔……她醉于青梅甘味之间,飘飘兮若御风腾云,洋洋兮若化羽蹁跹……忽而一阵幽笛传来,高邈回转,落入低吟,犹如星辰划破寂夜。
“何处来的笛音?”她絮絮,想到了南坤羽,“莫不是他还未归南林?”阿遇跌跌撞撞地起身,往雪林深处走去,笛音越来越清晰……
冷冷笛韵,清越高远,催人深思……她缓缓靠近,雪林间漠然掩映着一个男子修长的影子……
四维山色起,松柏高入云,阳光微影,零星的光斑灼眼,他盘膝在巨石上……
“这是何人?”她迷惑——这曲子谱得甚是精妙,宫调出入大,却如此流畅自然,妙哉,妙哉!
她走进了,轻声道:“是个凡人?”阿遇见他一副平民装束,像极了曾经和阿泗偷溜出去时见到的山野樵夫……“不会,飞雪山是极寒之地,凡人怎会忍受得了……”
乍然,乐曲戛然而止,沉醉于其中的阿遇猛地一颤,意犹未尽……
他将放下玉笛,停止了演奏,长叹一口气……“唉——这是谁家的小孩……气息如此不稳,扫了本君的兴致……”说着回过头来看着阿遇,她一惊,仓皇地躲到树后。
“戚……小丫头,躲什么?出来出来……”他满脸不耐烦,跳下巨石,“唉——本来是多么超尘脱俗的一个画面啊,都给你搅和了!出来吧,丫头!”
阿遇不肯出来,纳闷着,这是哪处的怪脾气大叔……
见她蹑手蹑脚,意欲逃窜,他故作玄虚,使了个小法,一阵妖风袭来,她不甚惶恐,惊魂甫定,卷入其中,飞旋而来,一个踉跄地栽倒在了他跟前,咯了一口血……
“唔……咳咳……”
“哟,是个小姑娘呢!”他微微讪笑。
“你是何人,干嘛偷袭我?”阿遇娇嗔道,她感到疼痛,此番摔得可惨……
“是你先打扰本君的!”他说着用玉笛敲了敲阿遇的脑袋道,“你这姑娘,我可长你好几轮,居然如此无礼……哈哈哈!你就不怕我将你打回原形?”
“戚……”阿遇白了他一眼,挑衅:“我怎么看得出来,你年长?”
阿遇见他一副少年郎儿样,风姿绰约,傲骨清雅,虽然素衣加身,却掩盖不了那般风骨——如他的笛声一般,若尘世之外的隐士,无忧无虑无喜无悲,清淡静谧,又逍遥洒脱……
“哈哈,还真是有胆量……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嗯?”他蹲下身来,看着阿遇。
“我还真不知道——”
“哎呀,看来我这三皇子打仗真的不合适,风头都给二哥抢了,这幅尊容还是没能给你们记下啊……”说着他故作委屈样,长叹着气……
阿遇醍醐灌顶,是天族三皇子东掣,那个放浪形骸、无拘无束、三界闻名的倜傥乐痴!
“你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东掣?为了嵇康闹到司命那里去的天族三皇子?”阿遇诧异。
“誒……干嘛说得这么难听,嵇康本君早就不在乎了……”他洒脱地摆了摆手,“本君东掣,就是那个自由自在、才华横溢、人见人妒、宠辱不惊、风华绝代的天界第一才子,呵呵——风雨俗世与我无关,今时,只为寻煮茶抚琴、赏花看雨的雅士……”
阿遇:“……”
“啧……”他忽地盯住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这一在意的眼神,阿遇不禁打了个寒颤——“你干嘛?”
“别紧张,本君只是有点奇怪……”他靠近她,打量了一会儿,发出怪异的啧啧声音,与她严肃道:“小姑娘,你身上……灵力可不小啊……”他又细细感知了一番……居然还有独特的青梅酒的味道,他想。
“你……方才是饮酒了吗?”他问。
“我……我刚才是喝了点小酒……怎么,这三皇子也要管?”阿遇道。
他急忙摇头,解释:“不不,敢问姑娘饮的可是碧潭方外阁风公子所酿的青梅酒?”
方外阁?风公子?阿遇一脸茫然,不过却想到小海之前所言,这青梅酒是取于碧潭无误,至于“风公子”,应该和酒坛轻纱上的“风”字有关,莫非就是酿酒之人的名讳……
她缓缓起身:“三皇子说得不错,酒确实是青梅酒,但却是仙使所觅得之物,至于是不是那风公子所酿,并不清楚……”
他粲然一笑:“呵呵……这天上地下,哪还有如此通灵的青梅,恐也只有风公子那里才有,呵呵……”
“通灵?”她不解……
“难道你没察觉饮酒之后,灵气四溢,身心悦然畅快吗?”
阿遇引法,发现灵气果然比先前的增加不少……
“嗯……确实大增……”她点头,小喜了一会儿,转而便担忧,“这样……就不能随便出去玩了……”
“为何?”
“三皇子不知……南斗门弟子正在人间寻灵器,魔界和鬼界也不消停,我这样,应该是会被抓了炼仙丹的吧……”阿遇说得一本正经……
“呵呵……本君便是南斗门弟子……”说着便高傲地仰了下巴,使了个眼色,她心里一沉——坏了,他会不会……
想着想着,阿遇便蹙缩着身子,想要偷偷溜走……结果,又被他的“妖风”卷席,此番**,吃了一口雪。
“逃什么……本君对这些灵器又不上心……”
是哦,人家是鼎鼎有名的“乐痴”,乐器才是真爱,阿遇想。
他坐回了巨石上,问她会不会乐器。阿遇道:“雕虫小技,算会一点。”便又取了那玉埙,将《逍遥醉》吹了一番。
“嗯……”东掣颔首,“曲是好曲,吹得嘛也勉强……”
阿遇:“……”
空山静谧,忽而神鸟掠过,东掣猛然起身,施法将阿遇隐身。
阿遇迷惑:“这是作甚?”
片刻,只见雪林间一群天兵涌出——
“三皇子!”他们俯首作揖,“二皇子已经随诏令回天宫……三皇子……”
“去去去……一群扰人清闲的东西。”天兵便不再言语,速速撤离……
好一会儿,他才将阿遇变回来。“你可要好好谢谢我,不然早就被那群厮给捉了……”
“好歹我也是个灵女……会打不过他们?”阿遇瞥了一眼,不服道。
“唉……小姑娘,口出狂言……呵呵。”他霍然挥袖,身形玄乎,窜入丛林间,脚下生风,一会儿就没了影……阿遇只听见阵阵回声:“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