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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先退下。”
“是。”
夜倾羽屏退左右两侧的宫婢和内侍,偌大的宫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白衣翩然,眉目清隽,嘴角依旧带着如沐春风的微笑,不像个身居高位的帝王,反而像是游走在江南烟雨中的浊世佳公子。当然,如果能忽略掉她抓着玉佩的手被他踩在脚下的话。
还有那双墨眸中此时掩盖不住的深深阴霾,都只让她感觉到一片沁凉入骨的寒意。
须臾,沈知晚听他轻描淡写地道:“没想到廷尉府的人办事这般不利,朕还能再次见到前朝丞相的千金。”
她咬紧牙关,努力不发出呼痛声。
半晌未见她出声,夜倾羽低头就瞧见她疼得几近扭曲的脸孔,不由得轻轻笑了起来:“所以……你怎么还没死呢。”语落,他脚上力度猛地加重。
十指连心,指尖的剧痛一路蔓延至身体,沈知晚的脸上骤然一白,双肩控制不住地战栗着。
夜倾羽的视线一直不曾离开她,看到她这般模样,他微微叹息:“难道朕长得这般可怖,都让你开始发抖了。”
“……”
沈知晚差点跳起来破口大骂。
你长得不可怖,你他令堂的做得恐怖啊!
但也仅限于想想而已,说到底,她这会儿还真的不敢继续惹怒他,只能用眼神恨恨瞪他。
不知是不是她的面色太过惨淡,夜倾羽稍稍松开脚,看着她如同即将被淹死的人突然可以钻出水面呼吸,大口大口艰难喘-息着,心情越发愉悦起来,就如同在欣赏什么极致的美景。
他略略俯身,用手指勾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眸光:“朕倒是很好奇,你如何逃出廷尉府的大牢的。”
沈从容一家在他登基之时就被全部关进廷尉府大牢,三日后都被处死,那时他特意留意了名单与尸首,他的女儿的确身在其中,是以,在卫国公府乍见到沈知晚时,夜倾羽是真的十分诧异。
“不……我不知道……”
沈知晚好不容易才压下差点脱口而出的痛苦呻-吟,全部心神都在再次被夜倾羽踩住的手上,对他的恼恨再次上升了一个高度。
这个夜倾羽,看着一副病恹恹随时要驾崩的样子,却比心黑面冷的白非墨和那个诡异的邪医老头儿还要恐怖数倍!
听了她的话,夜倾羽神色微冷:“呵,你可别告诉朕,你忽然间失忆了这种荒诞的理由。”
沈知晚默然不语。
一是他的语气显然是不信有失忆这种事,她要是说出她是穿越来的,大概会被他直接当作疯言疯语。二是她也找不到别的借口,夜倾羽又明显不是能随意搪塞的人,两厢衡量之下,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的沉默落在他眼中就变了意味。
夜倾羽静静凝视着他。
他所认识的沈绾,是个自以为是、空有容貌的人,仗着几分小聪明就胆敢招惹上他,当初若不是……
“陛下!”
门外突然传来内侍的低呼,打断了夜倾羽的思绪,他回过头:“发生何事了?”
殿门口,内侍小林子恭顺地应道:“回陛下,秦王殿下求见。”
沈知晚眸光一滞。
白非墨……
“小林子,你让他在御书房……”
夜倾羽说到一半突然看到沈知晚的表情,他停顿片刻,立即改口:“……不了,小林子,让秦王殿下来长信宫见朕。”
“奴才遵命。”
小林子行了礼方才起身离去。
在夜倾羽话头一转时沈知晚就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她警惕地望着夜倾羽,琢磨着他又要干什么。
就凭方才他对她的所有言行,她可不会认为,夜倾羽这是要大发善心把她给放了。
很快,夜倾羽的行为就印证了她的猜想。
他往旁边的椅塌上一靠,朝殿外道了一句:“来人。”
一直守在大殿门口的两名宫婢立即上前,在夜倾羽的示意下将束起的帷幔放了下来,淡紫色的轻纱缓缓垂下,殿内殿外,就这样被隔绝出两个天地。
另一边,随着他一走,重重松了口气的沈知晚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抬着那只终于得到解救的手疼得说不出话来,整张脸皱巴巴挤成了一团。
夜倾羽侧首看向她,咳嗽着道:“朕与你打个赌,若是待会儿我那好皇兄自己发现了你在这里,朕这次就且先放过你。如何?”
沈知晚不动声色,既没有说好,也没有拒绝。
就在这时候,殿外传来了内侍去而复返的脚步声,和着轮椅压过湿漉漉的地面的咯吱声,又很快被声势浩大的雨点掩盖。
是内侍领着白非墨过来,他们在大殿门口停住脚步。
沈知晚连忙朝白非墨看去,却发现她和夜倾羽所在的位置刚好与那边形成死角,还隔着几层台阶,以及垂下的层层帷幔,跪坐在地的她根本看不见白非墨。这种情况下,除非她主动出声,或者白非墨自行进来殿中,否则绝无可能看到她。
她当即要站起身,还未有动作,夜倾羽那只冰冷的手突兀地伸了过来。
“……”
沈知晚垂眼看着那只温柔抚摸上她脸颊的手。
他的动作非常轻柔,可她却像是感觉到毒蛇在嘶嘶吐着信子,让她浑身僵硬不敢动弹。
与此同时,白非墨颔首道:“臣参见陛下。”
夜倾羽就这样靠坐在椅塌上,一手捂着胸口时不时咳嗽,一手抚着沈知晚的脸,缓缓开口:“不知皇兄急着见朕,可是崇政院有要事发生?”
仿佛对殿内的事毫无察觉,白非墨沉声道:“陛下,臣此行不为公事,仅是为私事。”
夜倾羽不由得笑了笑:“这可真是少见,皇兄所谓何事?”
“在那之前……陛下,臣府中有一婢女,今日出府采办时不知所踪,据集市中的人说是被一女子带上了马车,往宫中的方向来了。臣的属下查访过,今日上午进宫的马车只有沈辛夷沈姑娘,不知陛下可有听闻?”
白非墨说得模棱两可,却恰恰每一处又与事实能够对上。
早知瞒不过他的耳目,夜倾羽丝毫不见心虚,瞥一眼沈知晚,当看到她听到白非墨的话时神色微有松动,他唇畔的弧度愈发柔和,道:“这点朕倒是不知。方才朕见过辛夷,与她一同回宫的只有连翘,并未见过皇兄所说的人。”
沈知晚:“……”这个无耻之徒!
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强。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对此白非墨并没有什么异议,仅是冷淡地说了一句:“那大抵是底下的人查错了。”
“……”夜倾羽眉头拢了拢。
不等他说什么,白非墨便主动说起此行的主要目的:“陛下,臣会过来见你,是因为这几日寻了几枝雪参。之前听太医说陛下的药引需要这东西,所以便想与陛下说一声,稍后臣会派人送来宫里。”
夜倾羽古怪地看向他,眼角余光不曾离开沈知晚,他沉默片刻,尔后玩味地道:“朕还以为,皇兄是专程为府上的……婢女而来。”
说到“婢女”时,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成功看到沈知晚脸色变了变。
对此,白非墨不甚在意地说:“陛下多虑了,不过是个下人,臣岂会放在心上。”
沈知晚用力咬了咬唇。
虽然明白她与白非墨非亲非故,他不可能真的帮她,可是……亲耳听到他说出这样的话语,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夜倾羽先是微微愣神,随即笑道:“说得也是。不过是个小小婢女,的确不值得皇兄为她费心。”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白非墨就出言告辞,未提及其他。
见他真的要走了,沈知晚急了。
她在这个大夜王朝能算得上认识的,如今只有白非墨,要是他不救她,她就真的要死在夜倾羽手里了!
想着,她张口就要喊他的名字:“白……”
还未完全叫出声,夜倾羽蓦地倾身过来,仍然抚着她脸颊的那只手瞧着清瘦至极,仿佛握不住任何重物,却又快又准滑下去,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咙。
“愿赌服输,你可别忘了朕刚才的话。”他语带警告。
“……”
沈知晚的话就这样卡壳。
大殿之外,正欲转身离去的白非墨在那时动作恍惚停滞了一下,又仿佛并无异样,他头也不回渐渐远去,最后彻底消匿在大雨中。
直至再也看不见白非墨的身影,夜倾羽松开了沈知晚。
对她怨怼的目光恍若未见,夜倾羽缓缓起身渡步至殿外,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接住几滴冰凉的雨水,漫声道:“我想你也是知道的,皇兄是习武之人,这长信宫中有没有你,他想必是心知肚明的。”
沈知晚眸光黯淡了下来。
诚然,按照白非墨的警觉性,是不可能感觉不到殿中除了夜倾羽还有别人在,可他还是一句话都未说就走了。这只能说明……
他不想救她。
仅此而已。
夜倾羽侧身回首,心情颇好地继续给沈知晚泼着凉水:“朕可是给了你活路,可皇兄不肯救你。”
这个变-态病秧子!
沈知晚咬牙看着那张笑容温雅的脸,恨不得一脚踹过去。
指尖触碰到腕间的琉璃手镯时顿了顿,沈知晚突然冷静了下来,她软下身子坐在地上,在心中冷笑。
要是夜倾羽待会儿对她下杀手,这手镯里剩下的几枚毒针她就全部奉送给他。
横竖不过一死,她会努力拉着他去垫背!
她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夜倾羽不解,他正欲再刺激她几句,却见她忽而朝他盈盈一笑。那一笑间眼波流荡,让人不由自主忽略掉偏黄的难看肤色,看到的只有那云破月出般的清浅笑容。
他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怎的想起几年前在沈府见到辛夷的情景。
梨花树下,银发如瀑的少年捧着白衣少女的脸,如一汪碧水的绿眸中漾着点点笑意,叹息一般唤出少女的名字:“……辛夷。”
……
怎么想到这些了。夜倾羽敛了神色,为自己短短一刹的失神不悦。
他定了定神,再次觉得这个女人果然不该留在世上。
之前被这张与辛夷相似的脸迷惑,才会吃了那样的苦头,如今他岂会重蹈覆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