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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尽昼替,晨雾开始氤氲。
五更二点,长安城的钟鼓报晓有着撼动美梦的罪名。
商音在梦里得意地教训独孤小人,他准备给她磕两百个响头赔罪时,却被自内而外一波波敲鼓声,循环渐进一道道钟寺声,错落有致一扇扇开坊声……各种闹声,给吵!醒!了!
真怀念巴蜀的清晨,没有那么多按部就班的吵闹,美梦做到自然醒。
长安城的报晓如此壮丽,跟迎接圣旨似的,商音还以为天气有多晴朗,结果阁窗一开,黑云压城,仿佛是一块上等的墨不小心掉进池里融化了,有点儿糟心的颜色。
“商音……”吉贝推门进来,表情三分不太悦,“乐坊来了一位掌事宫婢,说是德妃召见,要你进宫。”
商音淡扫蛾眉妆罢不久,脸色立马变得跟窗外的天空一样黑,小腿一蹬地整个人跟弹簧似的,直跳起来问:“啥,德妃?哪个德妃?”
“哎呦喂,还有哪个德妃,皇帝最宠的独孤德妃呐!丫头,你真是我的福星!”胡乐师眉开眼笑地送来一套华服,笑得跟老鸨卖女儿似的。
商音本没将德妃记在心里,可一听“独孤”两个字就知道是独孤默背后推了一手,她气得吹胡子瞪眼。
话说回来,商音没胡子呀。唉,她实在气得咬牙切齿!
“不想去,你叫别的乐伶去,反正德妃不认识我,谁冒名顶替不是一样呢。”
胡乐师又大呼哎呦喂,摸了摸项上人头:“我的曲姑奶奶,欺瞒皇妃,这可是要砍头的。”
“不去。”她轻描淡写。
场面落针有声,三个人都安静了。
商音望了一眼生怕脖子掉下来的胡乐师,不忍叫他为难,就把衣服推回去说:“我跟吉贝去,华服就收回去枕您的春秋大梦好一点!”
谁知一向是商音保护者的吉贝平淡拒绝:“商音,独孤德妃只召你一人,依规矩,我不敢好擅自跟去。”
“可是……”商音欲言又止,若无莫连不相随,她也不想去了。皇宫挺恐怖的,万一做错了什么,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怎么办。
吉贝心知商音的顾忌,也不相劝,嘱咐道:“德妃不认识你,此番召见应跟独孤默脱不了干系。他乃名士风流,人品到底不坏,并不会害你。”
商音眉眼一舒:“呵,你怎么说得很认识那个独孤小人似的,风流真是不错,名士倒不见得。”
“我的眼光一向不出错,我在朱雀门外等你。”吉贝扬起微笑,额间的朱砂痣美艳无双。
商音很羡慕吉贝的朱砂痣。
女儿家的妆奁里有无数艳丽胭脂,商音从不刻意去仿缀一颗朱砂痣。因为她认为有些标记随娘胎出来就是天生丽质,后天再怎么模仿也是东施效颦。
羡慕,往往是彼此的。其实吉贝也羡慕商音,喜欢她两颊的一对笑靥,时常以笑容的姿态展现。之所以羡慕,因为那是吉贝一生无法乞及的笑容。
马车离开乐坊辘辘地向前,驾车的车夫动作十分娴熟。不过一刻钟,商音打起车帘,早过了城西的街坊,马车停在一座略窄而不失雄伟的城门。她抬头看了看,门上刻着方正大字:通明门。
掌事姑姑示出鱼符核对,城门郎仔细搜检过商音身上之物,从靴筒里搜出鞭子便将其物扣留,说是等出宫时再来取。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商音仍顺利从掖庭的暗角门进入宫廊,皇宫的翘角飞檐如海市蜃楼般缥缈又气派地立在天边,与人间烟火隔了一重天。
远远盘踞于宫殿门的两头石狮让人肃然生敬,**右雌,威凛庄严,代表天地神圣不可侵犯。这是以传统阴阳哲学,阳为天,阴为地的道理。
有一句话忽然从商音的记忆里莫名其妙地冒出来,有谁对她说过:皇宫里最干净的东西,莫过于宫门的两头白石狮。
她低头想啊想,走了一大段路,还是没想起来是谁说的。
皇宫的路怎么越走越长,让人有点儿厌烦,像怎么走也走不完似的。商音跟在掌事姑姑后面,微微仰头望,这会儿已走在翘角飞檐的宫阙下了,清楚看见战火洗礼的宫殿挺拔起宏伟的身躯,笙竹管弦悠远地从金碧辉煌穿透而出,在这冗长无尽的岁月,在这歌舞升平有时的世道。
美丽与致命是可以并存的。
宫殿熠耀的华光偶能刺得人的眼睛不痛不痒,或刺出一种叫“觊觎”的红眼病,更能刺得人的泪与血流涌成河。道旁的宫闱墙苑,连块青砖红瓦也不敢半点越矩,僵硬刻板地罗列延长,像一排排从深宫内苑走出来的女人。
商音知道,属于这个朝代的一砖一瓦也许会埋没,会满目疮痍地走向灭亡,但是不会无声无息,终有一天,这个朝代会成为史歌佳谈。
一路穿过宫廊,忽有什么光刺得商音的眼睛生疼。引得她好奇望去,一圈明晃的亮紫光芒在惨淡的日光下颜色分明,她再走百步,紫色光圈清晰成点,点拉出背影的平面,平面扩出跪拜的立体。
紫衣男子声声叩首,循环恳求……
“父亲,请封我母亲为妃,以皇妃之名去寻。”
“父亲,请封我母亲为妃,以皇妃之名去寻。”
“父亲,请……”
……
恳求声凄楚重复,巍峨的太极宫殿无情紧闭。
一句句清晰的呐喊,传到长廊里已经是听不清的哭腔。
商音停下脚步,虽然看不见他的面容,但瞅一眼背影,尤能想像额血与眼泪交融**的惊心画面,咚咚的磕头声似是大地的哭泣。
这般凄惨跪求谁不心酸。
掌事姑姑无言,对着那个背影微行了一个礼仪后拉了拉商音的橘色衣角,示意她快点走。
“轰隆——”巨雷滚过大地,瓢泼大雨下世。
商音心骂这天气终究变脸了,回过头看,跪地叩首的人没有起身,该怎么叩首还是怎么叩首。商音差点脱口而出“喂,快躲雨呀”,可这似乎是多余的。
瓢泼大雨拼命打着悲伤哗哗地冲入眼帘,跪泣的他不曾在乎。
“姑姑,那个人犯了什么错?多可怜呀,我借把伞领他来廊里避一避雨吧。”
商音瞧见对面有打伞的宫女进廊来,便跑上前说几句,果真借得了把桐油纸伞跑进大雨里。
掌事姑姑欲拉她回来:“哎,他可是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