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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初到这里,与别人都不熟,又排在最后,所以不断有人回头瞧我一眼,可是没人理我。因为惊诧他们的眼神异常,我也不找他们说话,想想自己小房间的臭脏,就前后看看通道上的另外十来间屋里——它们与我那里一样,都是四张单人木床各自相配着一个床头柜,但床上地下同样是脏的!我开始明白,自己是初到这里,而谢院长他们为了显霸吓人,仿佛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日本鬼子似的,所以自打进入院子,从大铁门到小木门一直对我管教不停。回忆从校园到单位来这里的环境变化,我实在难以置信自己尚未出乎中国的人性之天差地别矣!
我情不自禁地眉头越皱越紧了,既不愿看无声无影的电视机,也不愿再见队伍前面站着的那两个冷若冰霜的年轻女护士,便闭眼上了眼睛。
不久,旁边响起了“咕噜——哐啷——”的滚动声,而且逐渐的近了,但是我还不想睁开眼睛。
“打饭了……打饭了……”
这一声男子的吆喝,终于刺激我睁开了双眼。一辆铁框铁皮的四铁轮小车子,已经从洗碗池后面的食堂里钻出来,停在队伍前面,一个男子手扶铁车把,站在这辆破旧的小饭车后面。前面的人们大显兴奋,呼啦一下拥上去,队伍立即紧了、歪了。他们逐个地把饭碗伸向小车子,护士俩一个打饭、一个打菜,勺子一挖,就漠然地完事了。——我只在电影上见过反动监狱这样厌弃人的场面,可我犯了什么罪啊?我摇了摇头,忽然想到好人其实也有蹲过监狱的,否则,中国历史上还未断地记载什么冤案?
先打到饭的已经回来,一边吃着一边走着,几步之后就坐到饭桌边眼睛望着院子,继续吃着饭。于是,队伍越来越短、人儿越来越少,我也跟着接近了小饭车。再回来的人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开始注意起他们的午饭,一大碗米饭上面空搭着几块杂样刺眼的大白菜。他们虽然还在大口地吃着,但我却怜惜得看不下去了。因此,我不由地将眼睛转到前面人儿的后背,默默地低下头,只顾跟着队伍走走停停了……
“再给我一点饭吧!”
“呔!”护士给他添了一点饭,“去——”
停了一下,前面的人没再敢吱声而退下,队伍才又走了两步。
“再给我一点菜吧!”
“菜够了!去——去——”
两个护士一直不停地在小饭车旁边叫唤着,前面“讨饭”的人儿都没敢多吱声了,所以队伍不再耽误,仍是走两步停一步,退下人、才上人,慢腾腾的。我的碗儿虽已无水、还是空的,但是拿在手里,却觉得越来越重了。因为,我已经完全不愿多听多见了,而且早就没了胃口,也不想吃这里的饭。
不过,我仍在跟着队伍向前走着,无聊之中,小饭车之前仅仅剩下我一人了——正当护士显得非常烦躁、男工作人员已经拉长脸的时候,我赶紧将饭碗递上去,像别人一样!两个护士,一个两勺饭,一个半勺菜,就不管我了。而我前面的见闻,对此也不愿吱声,只是转身靠向饭桌了。但是,男工作人员却对通道深处大声喊道:
“你们过来吧!”
我一看,最里面的小铁门也已经打开,女精神病人立刻冲上来,皆脸色苍白的,排队打饭了。她们人数不及男的一半,所以很快都坐上桌子吃饭了,像男的一样。男工作人员终于收回了长脸,瞧着护士,欢笑地说:
“走,快点!今天小炊蛮好的,有鸡有鱼呢。”
“那还可以,嘻!”
两个护士异口同声。男工作人员立即满意地扭过车头,她俩便随着他前往食堂了。
我端着碗,并不想吃饭,只是无聊地空站着,盯着他们仨人……直到他们转入食堂,不见了,我仍不愿挤在饭桌边。
“我们这顿午饭也不比昨天差,还是有鸡有鱼的。”
“好啊,快点尝尝去!”
这时候,护士办出来男女两个年轻人,一个护工一个护士,一边议论着他们的小炊,一边欢快地从前面走过来,转向食堂。他俩虽然也没戴帽子,但还是穿着白大褂子的。不过,我却觉得眼前愈加阴暗了!
饭桌前已经坐了男男女女很多人,都在不断地巴望着小铁门外面的大院子(大铁门已关)而吃着饭。可我还没有胃口,虽能看到小铁门外面的光明,却见不到头上的太阳。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我才挖起一勺饭,放入嘴里,然而嚼了一口,就觉碜牙!
呀,我一惊,立刻眼瞅着饭碗。很意外,里面的米饭有些黄,还碎,惟有其中的大白菜尚显得白净。
尽管别人还一边吃着饭,一边吐着砂,但我又吃不下去了。
自然的,心情逐渐的忧伤,我禁不住皱眉而闭上眼睛。可是,韩二水阴险的嘴脸当即从酒店大吃大喝地浮现到我的面前,程站长、王狗子、方伟风、郝科长、阿三与小皮等走狗们在围着他,而我们汽车站的警察、警车里的警察和这里的谢院长也已经挤上去,正与其碰杯……我实在难以置信自己收起书籍,走出校园,竟然亲身遭遇了中国历史上的、未断重复的丑陋形象!
周围的人还在吃着、讲着,似乎很热闹,可我已经呆不下去了。于是,我转入自己的小房间,将饭碗放上床头柜,勺子插进碗中,孤独地躺到了床上。然而,耳闻外面“稀里呼噜”的声音,说明其他人还在吃着饭,闭眼忆起的又是韩二水的霸道,我特别的伤心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逐渐的响起了“唏唰唰……”的洗碗声音,我晓得已经有人吃完了饭,而我仍没觉饿,还不想吃,只是胸儿越来越闷。——自己是正常人却身陷这里,心潮翻腾之际,我因此深感大痛矣!
还没人回来,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在外面既不能看电视,也不能睡而只能坐。想想自己正常人的家庭生活,我虽然愈觉孤独,但依旧不愿出门。很快的,洗碗的声音就没有了,然而,却响起了一声男子的吆喝:
“吃药了——吃药了——”
声音稍微有点远,可能在电视机下面,可我顿觉这个终身难受的事情已经近闷到胸口了。
又会咋样?
自然的,我立即走到窗口,一瞧,通道上正排起队伍,像打饭一样,但不积极。回想自己上午的遭遇,我开始担心吃药,于是慌忙将门关上,愿望躲过一劫!
屋里的其他三个人还没回来,很明显,他们都在等着吃药呢。而我不由紧张地抱着头,圈身在床上,心里不停地念叨:
“唉,我刚吃过药没有多长时间,别乱给我吃药了!”
“吃掉——吃掉——”
一声声外面的斥叫,仍如上午在我面前的一样,又立刻使我独自忐忑在小屋里。所以,我惟有巴望着别再被折磨。
……痛苦地担心了二十几分钟,但事情竟还是发展到了门前,我终于没有“躲”过磨难——汪医生大声喊道:
“林泽祥,出来吃药!”
“啊?……”
我尽管躺在床上,身子亦惊讶一抖!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