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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这些事,他便打算要辞行了。
不知不觉间,来此已有月余。
一朝即将离开,心中竟是满满的不舍。
手里捧着,桑叶花了数个晚上为他赶制的一套白色长袍,入眼是衣襟处,绣着的那一片醒目叶儿,再后知后觉之人,便也能领略其中的情意。
可那又如何?
在他看来,他与她,终究分属两个世界!
这一季的风景,虽然灿烂,却也短暂。
而他,注定是要经受百年、甚至千年风雨。
此后余生,难道要在追忆中孑然度过?
大道苍茫!大道苍茫!
何为大道?犹未可知。
然而苍茫之感,却已伴随左右!
一番多愁善感,唏嘘感叹间,终是迎来了异乡的雨季。
这淅淅沥沥,满目湿凉,真是烦人!
村民们,赶在雨水还未打落之前,就搬进了尚未完工的新居。
那里至少还有墙有顶,能蔽风雨,总比继续留在营地那些破帐篷里强!
可连最简单的家什,也还来不及打造归置,各屋里现是空空荡荡,风声呜咽。
乐观的村民们,对此倒毫不介意。这是群,无论在何种环境下,都能为自己寻出些乐趣的人。
他们在各自新居里,找到认为最合适的房间,打着通铺,一家子挤坐在一起,喝茶的喝茶,闲扯的闲扯,睡觉的睡觉......悠闲的打发着这不能开工的白昼时光。
也有冒雨相互间串门的,乐此不疲地聊着你家房子如何,我家后又如何。此处将来怎样归置,彼处留待做什么用......
最欢快、忙碌的,恐怕就是村里那群小孩了。
也不怕被打湿,尽光着脚丫在雨中穿来穿去,这家跑跑,那家逛逛,这屋瞅几眼,那屋转几圈......到处都留下了他们湿漉的脚印和一片片嬉笑吵闹声。
孙老头趁这工夫,从小木匠那处要来了几块木板,拼了张简易的桌子,置在新房外堂的中央。又捡来几个截落的树桩,围着桌子一放,便是凳子。
这是个走到哪儿,都会有条不紊的办事,且又懂得偷闲享乐的主儿。
此刻,正佝偻着坐在桌前,眯起双眼,悠哉悠哉,喝着他的茶。
空气中,飘散着古茶特有的浓郁香气。
莫问觉得好奇,早些听说,他所藏的茶叶,已被村中四老瓜分了干净,然则此时所泡,又从哪里得来?莫非他竟还有私藏?
想着,便凑过头去,往他茶盏里张了张。
袅袅水气间,汤色金灿灿,乍看便知这是好茶!
老头好整以瑕的睨了他一眼,推一空盏到他面前,道:“想喝?自己倒。”
莫问本不好此道,怎奈这茶香实在诱人,便不客气地提壶斟上半盏,和他面对面地坐了下来。
端起茶盏,观色,闻香,茶汤吮入口内,不咽下喉,以舌尖打转两三次,巡回吞吐,细细斟酌。随即也微微眯起了双眼,似在回味,继而又睁开眼睛,道:“这茶溶质丰富,味浓而不涩,纯而不淡,浓醇适口,回味清甘。端的是好茶!”
老头眉尖一挑,似对他有所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这小娃儿,倒也识货。”
莫问咧嘴一笑,道:“原先也不懂,只是以前伺候得师傅多了,他这人又甚为挑剔,便被迫的知了些皮毛。”
老头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哦?想来你那师傅,倒是此中高人。”
莫问不置可否,心中却道:那人么?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相比起来,他更好,那杯中之物!
“只是这香气虽浓郁,却略带了一丝老火气......似乎是采摘后因干燥时间不够,故在后期烘培过程中,欲以火温来弥补,导致略失几分天然之味,是为这茶的美中不足之处。”
老头闻言,嘿嘿一笑,轻拍着桌子,表示找到了知音。
他向前挪了挪身子,正要与之深入切磋这茶道,却见他那光赤着脚丫,浑身淋得湿漉漉的小孙子,冒冒失失地跑了进来,冲他喊道:“爷爷,爷爷......”
老头见他一副落水鬼模样,正要出言责怪,却听他喘着粗气又道:“郝伯伯......正在找你......让你抓紧过去一趟......”
老头抬了抬眼皮,没好气地嘟囔道:“这下雨天,非要火急火燎的?他能有什么鸟事?”
小孩却急道:“见着死人啦!他们抬来的,有好几个呢!样子......很可怕......你快去看看吧!”
死人?谁死了?还死了好几个?他们,又是谁?......这一连串问题正要相继蹦出嘴来,但一看这一脸懵懂,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
老头转头看了看莫问,见对方一点头,当即起身道:“走!”
相比村上其他人家,郝家族里人多,宅子,也就更大些。
但这三进三出的宅子里,这会儿却是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外头,尚有不少正闻讯赶来的人,见挤不进去,便冒雨朝里观望。
孙老头三人,小费周折,才挤进外堂。
只见外堂地中央,并排放了五具蒙着白布的尸体,一股冲鼻的焦糊味,弥散在四周,令周围人等掩鼻皱眉。
尸体旁边,就地瘫坐着七八个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个个模样狼狈,形容憔悴。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灾祸。此刻虽逃出生天,然而惊魂未定,眼望着身边遇难的族人,神情尽是悲恸、惶恐、萎蘼、痴傻......似是猛烈地嘶啼过一阵,现已累得虚脱了……
莫问看向这一张张陌生的可怜面孔,确定自己之前都未曾见过。而且从他们此刻残破的衣着打扮来看,却也不是这村子的人。长发盘顶,兽皮裹身,腰间偶系有匕刃,背后长挎着弓箭,应是蛰居在这附近山上的猎户没错了。
他早些已有耳闻,这些猎户常年居于北山一带,自成一体,平素与这村子鲜有往来。一年中,也就在那么几个固定的日子里,才会下山,以他们捕获的猎物、兽皮向村民们换取些粮食、器物。
殊不知,在如今这般状况下,见到了他们。
郝海生,其时正皱紧眉头和他们中间一个精瘦的老猎人交谈着,抬眼一见到从人群中挤出的孙老头、莫问,便即招手示意他们走上前。
孙老头显然都认得这些猎户,扫了眼身前这凄惨的一幕后,转向那名精瘦的老猎人,动容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会搞成这般惨样?”
老猎人欲言又止,双眼本已哭红得像只兔子,此时眼圈又是一片湿润,翕动着嘴唇,迟迟发不出声来,这模样,看得教人直揪心。
片刻后,才见他努力平复些情绪,硬咽道:“二十五条人命......整整二十五条人命啊……早些时候还见他们个个活蹦乱跳的在跟前,一眨眼工夫......就全没啦......这群畜生,实在太凶残了......见人便扑倒,几十条疯狂嘶咬一个......可怜我那二十个族人,拼死护着大家周全......到最后......连骨头渣子都没给剩下一粒......”
话到这处,情绪又失控,失声痛哭起来!
他脚跟前那些幸存的猎户,也都跟着哭,那哭声,撕心裂肺,尖锐刺耳,穿墙透顶,响彻四野!围观的村民们,无不为之动容,也纷纷抹起了眼泪......
郝海生他们一见这情形,先是一番规劝,好生安慰,可后来发现根本劝不住,便也只得任由他们哭到再次虚脱为止。
这当会儿,村里那几个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化石级”老头,也在不停地唏嘘感叹道:“作孽哟......当真是作孽!”
......
待哭声、唏嘘声渐止,郝海生这才扶着那老猎人,坐到一截树桩上稍歇,怕他再受刺激,便拉着孙老头他们走向墙角处,低声的,将他所知转述。
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是如此:
眼前这一族猎户,男女老少,合计本有三十多人。他们祖祖辈辈,都居于北山脚下,常年以打猎为生。
北山上猎物众多,足够他们维持生计。其间虽也会遇上非人力所能敌的凶禽猛兽,但倚仗着多年练就的高超本领,想逃生自保,倒也不难。总体而言,那么多年,他们都过着相对太平的日子。
但就在前些时候,这种太平日子,却被打破。
上山的猎人,陆续发现山上突然冒出了许多稀奇古怪、平时都不得见的怪物。这些怪物个个身躯硕大,长相奇特,凶恶恐怖!
但凡见过之人,逃回去后都说,它们双眸里会放射出赤红光芒,暴虐异常!有人还亲眼得见其中的一只,轻易一口就吞下了一只成年的吊睛白额虎!看得那人,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这么一来,猎户们就开始惶惶不安。经大家商量之后决定,这段时间内,就不去山上打猎了。
他们盼着这些怪物也仅是途经于此,等避过些日子,或许它们便会自行离去。
可谁知?就在昨天下半夜,灾难,骤然而至。
初时,只见山上出现数点火光,值夜的猎人还以为那是有人在夜行。正自奇怪,等那些火光移近,才发现了不对!团团火光之中,竟裹有狼形猛兽,飞奔而来,向猎户的起居地发起了袭击。
这些“火狼”个头要比寻常之狼,大上一倍不止,力量、速度更是强上百倍!最要命的是,它们身上那团赤红火焰,猛烈异常,稍稍沾上人身,便即焚燃。好几个猎户,就被这么活生生给烧没了。
等到受惊的猎户们组织起力量,奋起反抗时,山上忽又出现了更大群的“火狼”!它们在一只巨大的“火狼王”指挥之下,密密麻麻地,从四周包抄过来。
猎户们眼见是守不住了,只能拼死护着让老人和妻小,寻机撤离。
狼群迅速形成合围,一时间,火光冲天,群狼狂噬,血肉横飞,哀嚎四起,焦芒遍野......那地方,顷刻就化为人间炼狱......
听完郝海生这一段转述,在场之人都只觉手心已渗出了冷汗。
孙老头拧紧了眉头,面色凝重地走向那五具尸体,蹲下身,轻轻掀起其中一具上面的白布,立觉触目惊心,那尸体,早已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浑身更是焦糊一片,几无完肤!细细再看,四分五裂的身躯和残肢断臂之上,有无数被嘶咬抓击过的痕迹,可想而知,这人临死一刻,是遭受了何等残绝人寰的痛楚!
郝海生也颤步上前,不忍直视,低着头问:“孙伯,你见多识广,可知这是何物所致?”
见孙老头一味叹息,心想完了,若连他也不知,那么这村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识得了。
这时耳畔却听得莫问道:“长相似狼、全身喷火......这般异兽,我倒是在古籍上见过类似之物,却不知是否,同属一类?”
“那是什么?”郝海生忙问。
孙老头也把目光对向他,莫问见他嘴角抽了抽,以为他又要开口骂自己卖关子讲废话,哪想他这次只是老脸悲恸着没出声。他便道:“赤焰麟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