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看云起时》第十三章·星河 免费试读
柳三杀。
卧云想要惊呼,却又狠狠扼住自己的冲动。她猛退三步,缩到身后的窗户那,灭了火折,两手已做好防守的架势,只怕这疯妇拿出比试那天的狠劲与她厮打。
“你为何在这?”
卧云先开了口,柳三杀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夜探孟家后院是为的什么,莫不是和她一样的缘由?
那边柳三杀惨白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从窗外射进一束月光落在她一双眼上,眸中的寒光盯住卧云:“你又为何在这。”
她的语气本应是疑问句,却在句末加重了口音,变成了一句陈述,仿佛她已对卧云的问题做出了回应,却又像是在对卧云心事的窥探。
卧云见她并无打架的意思,放下防备点起了火光,耳边又想起那日宿千对她说的话。
“你那日为何杀我而又救我?”
“因为我们都在这。”
柳三杀的身子僵着,火光映着她的面容,一双空洞的眼眸分外地吓人,可卧云能从中清楚地感受到那股冲她而来的杀气已经消失了。
“嗯?”
“因为我们都在这。”
肯定的语气,却不是所答却非所问。
“快跟我走。”
柳三杀淡淡地说罢,挥了手就把火折子给灭了,一腾身往窗外跳进黑暗中。
卧云虽觉得莫名其妙,她好不容易溜进这里,还没有什么发现,柳三杀就突然冒出来要她走,这女人莫不是神经又失常了?可看着她那冷静坚决的眼神,卧云还是快步追上她,不忘腾空使了个小法术将身后的窗合上。
两人顺着柳三杀事先备好的无影绳离开了后院,柳三杀又将卧云带到接近卧云住处的一角屋檐上。
“为何将我带出来?”
“救你。”
“怎么说?”
“方才宿千过去了,孟府每晚都有人要过去查看后院情况的,”柳三杀歪着头,在黑暗中眯起眼睛看着卧云,“一栋一栋地,一间一间地查。”
她的言下之意卧云自然懂,若今晚没有她柳三杀相助,她卧云必定已被逮了个正着。
“多谢。”
卧云红了脸,换做半月之前的她,怎么也想不到有对这个女人言谢的时候。
柳三杀没回应,只抖了抖衣袖,从袖口中拿出藏的两壶小酒来,递一瓶给卧云。
“这……你干嘛?”
“言谢就不必了,你这小子今夜陪我喝一壶。”
卧云接过酒,被柳三杀这一下惊到发愣,双手捧着酒壶,动也不动。柳三杀看她这傻样,轻哼了一声。
“没毒,今日我向小厮要的。”
“这么说来,你对孟家后院已经有过了解了?”卧云也没顾上酒,只追问柳三杀。
“算不上了解甚多,只是几夜曾在外面看过,今夜是第一次进。”
“哦。”
柳三杀仰头,一股清流送进她的口中。卧云此时和着夜色看向这个满头银白,身躯清瘦的女人,竟然看出了一种凄美。温柔的月光洒在她的那头银发上,生出一片星河的光泽,她垂下眼去,眸子里不再是骇人的神色,只剩清冷,清冷到仿佛卧云变成了空气,整片天地就只剩下她兀自一人,畅饮着一壶孤独。
人人都说柳三杀是个疯子,可卧云此刻却看得真真切切,她不疯,她原是清醒得很。
此时十六岁的卧云也很爱喝酒,可是那夜以前她从未看过一个人醉云间有这样的神色,而她未曾想到的时,三年后十九岁的卧云,也是这样一人在东海岸边独醉,一双眸子里也有了和眼前这个迟暮女人一般的清冷。
“你……还好吗?”
卧云沉默良久,只看得柳三杀一口接一口,眼角的泪痕泛着光,她不清楚她的故事,也不知晓怎样去安慰这个奇怪的女人,只能问出如此一句。
“你还好吗?”
世人总是问起这一句话。重逢、安慰、想念……如此种种都在四个字的问候里囊括。
可要怎么回答呢?
柳三杀明明不好,她过得一点都不好。家破人亡,一夜白头,忍辱负重……她一路踏着血才走到了今天,卧云是这十几年来第一个问她可还好的人。
“我很好,我好极了,呵……”
她背对卧云站过去,与那片铁爪间破碎的夜空融为一体,身子因为发笑,在风中微微颤抖。
卧云不再出声,只拿着那壶酒愣愣地看着她。
静默片刻,柳三杀眼角的泪光已经斑驳,只又一句淡淡的讥笑。
“果然你入孟家的动机不纯,我便也不后悔将那根毒针取了出来。”
“呵……哈哈哈……”
卧云的秘密被柳三杀猛然戳破,但她却没有一丝慌张。她点点头,坦然承认。今晚柳三杀能与她同时出现在孟家后院,必定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她们现在拥有着相同的,得以抗衡的秘密。
“嗯?”
“若你是我的绊脚石,我绝不可能让你妨碍到我一分。”
绊脚石?这女人究竟何意?
“那你入孟家是为的什么?”卧云昂头,反问回去。
“我要的是后院西厢房里的东西。”
柳三杀轻轻地吐出这句话,拿酒的手却已将关节拧得失了血色。
卧云点头,了解了柳三杀的意思。她虽只需拿了孟义的命便可,但她也总觉得若不将孟家后院的秘密解开,那孟义的项上人头是难以割下的。柳三杀与她要走的路是同样的。
所以,从现在开始,这个前不久将她重伤的女人竟成了她的同路人?
卧云不禁笑了起来,迎上柳三杀回头一瞥。
“如此说来,我们要走的路是相同的,我愿助你一臂之力,你也尽全力帮我,过往的种种便一笔勾销,在孟府这火海里走一遭,多一分力量总是好的。合作愉快。”
柳三杀喝完最后一口酒,回了卧云一个诡异的笑容。
卧云能看出来柳三杀是真心想对她表达善意的,只是她那副苍白干瘪的面容已让她的笑颜变成了十分诡异的模样。
柳三杀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表情的古怪,一时不知道怎么收回在卧云脸上的目光,整个人变得局促起来。
卧云望着眼前这个不自在的女人,眼睛里舒展开一泓温柔。
“谢谢。”
“宿千公子。”
看守的两个护卫对着来人行礼。
“今晚可有什么情况?”
二人否认,宿千摇了摇扇子,走进后院去。
一切看来还是同寻常一样,仿佛今夜后院从未有来客,只是当宿千走过那棵枝繁叶茂的榕树时,他的目光同脚步一齐停住了。
榕树的枝叶一处,生了一个常人难以察觉的痕迹,那块地方的树皮有了两丝和别的地方深浅不一的细纹,且裂缝中的水分还剩余许多,不似其它的那般干枯,也不像是小兽所为,必定是有人踏过了这块树皮。
宿千飞到那树干上,用手轻轻抚摸着那块伤痕。他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眸又在转瞬添了光彩,望向天际那轮残月。
黑夜的故事永远都不只属于一个人。
卧云“散心”后便没有再回到酒席去,让前来寻她的阿芒禀了孟义说她醉了,便装着步履蹒跚回了自个儿的屋子。
剪断桌案上的烛火,她躺在塌上,回想着这个夜晚的种种。
眼中是孟家后院的迷楼。
耳畔是孟义言语间的试探。
口中是柳三杀月光下递来的清酒。
思绪逐渐被拉扯成碎片——
长梦。